废园残埙,断墙塌地,衰草杂乱,瓦砾零星,古树枯叶,秋蝉噪鸣。杨伟两臂展开,枪比人长,左枪前倾,枪尖侧指苍穹,右枪斜垂,枪尖点地,摆出最具有攻击力的枪势,准备随时发动无敌金枪。
燕三顿感双枪气势压人,横剑在胸,右手紧握剑柄,左手缓缓退鞘。剑刃一点一点地显出,燕三剑出的很慢,好似肩上绑着巨石,双臂使不出力气。杨伟正屏息以待,寻找出击的最佳时机,他凝视渐渐出鞘的剑刃,脸色越来越严重。
秋蝉烦噪,秋风又起,一片枯叶,悠悠飘动,从天而降 。忽而风变,枯叶飞卷,扑向燕三脸面。杨伟一声暴喝:“接招!”红缨飘动,双枪锁喉,攻向燕三面门。枪尖杀气,随之暴发,枯叶暴裂,化作灰尘。
燕三只见红云飘散,金光乍起,顿时喉间凉风,金枪已到。刻不容缓,他突然身体向后一折,长剑脱鞘而出,怒剑狂花,剑气狂澜,化去杨伟一击。杨伟面色阴沉,跨步而起,双枪连攒,攻势再起。
杨伟身形虽小,双枪却长,横扫撩打,冷叱怒喝,到像是驰骋疆场的大将军,横扫千军,威猛异常。燕三却如厮杀在千军万马之中,只见层层枪影,不见持枪之人,不由身受十面埋伏,时时受击,步步危机。
燕三临危不乱,口中暴喝,雷霆之剑,骤然突出。长剑挥散,风随雷动,杨伟锐气顿挫,连忙左□□挂,右枪连刺。燕三乘机抽身,飞身后退,直至园内一棵古树,仍脚步不停,踏着树干,游步而上,退隐古树攀枝枯叶中。
“哪里逃!”杨伟冷笑连连,双枪连环,快速追击,枪枪直刺燕三咽喉,时时迫近不到五寸,一定要逼得燕□□无可退,喉断命丧。燕□□至树顶,忽而定身,喝道:“来得好!”居高临下,长剑翻飞,搅碎古树枝叶。
碎叶纷飞,飘舞而下,散向杨伟全身。杨伟只觉铺天盖地,杀机无限,但他并未退缩,一枪旋动,荡开萧萧落叶,一枪如箭,穷追不舍。燕三再无退处,忽然身随叶落,从天而降,雷霆之剑,奔雷而出。
碎叶蝶飞,剑光闪动,红缨飘荡,金枪辉去。杨伟身影坠地,面如纸色,仓皇后退,十步而止,双肩鲜血崩出,暴露出两个血洞。他两臂垂下,抬不起来,双手握枪,枪尖拖地,更是几乎把握不住。
杨伟血染袖口,浸湿金枪,他眼中无限惊诧,无限恐惧,颤声道:“三少之剑,天下之冠!”他嗜血,他喜欢血腥,可他喜欢的是别人的血,当他望见自己双臂上流下的鲜血,他的心在颤栗。
燕三持剑卓立,口中血涌,雪衫映血。他虽得胜一剑,却也在付出了极大代价,拼命一击,他的内伤不比杨伟轻多少。几片秋叶飘到面前,他看到了那红叶上的血腥,轻叹道:“我不喜欢杀人,可是——”他想起了红月楼上的两具尸体,想到了杨伟的滥杀。
杨伟贱视别人的生命,他一生会残害多少无辜之人?燕三剑光闪动,他要杨伟这个丑陋可耻的家伙斩杀剑下。可是就在此时,身旁的断墙忽而飞出一条长索,快如灵蛇,缠住杨伟的腰,长索猛收,卷着杨伟的身体退向断墙。
燕三长剑走空,是谁能在他剑下救人?他长剑又起,越墙追击,只见一个灰影,负着杨伟,瞬间奔离废园,窜上大道。燕三一叹:“千里追风风千里?”他回首断墙,只见墙脚露出了一个深穴。原来风千里早有预谋,隐匿在此。
燕三他止住了身影,大战受伤之后,他不会再去追截一个像风千里这样一个以轻功称绝的人,他明白自己已踏上了一条危机之路,他需要时间疗伤,他需要养足精神应付更多的凶险。
燕三稍微调息了一下内息,他想起了红月楼的杀机,想起了一现而逝的风千里,想起了三年前的决斗,他有些担心客栈里的凌秋波,担心再出什么意外,急忙向客栈赶回。
燕三很快回到了客栈,凌秋波虽然不能妄动真气,可她的体力恢复了许多,正与林海坐在楼下店堂一张桌上,等他回来。凌秋波远远瞅见燕三走来,雪衫染血,连忙迎了上去,急切地道:“三哥,你受伤了?”
“没什么。”燕三答道,见凌秋波没有出事,放心了许多,走进客栈,忽而看到了一个人。那人一身儒装,独坐一角,漫饮品酒,悠闲自得,口哼小调,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小庙仓皇而逃的唐二先生。
“三少爷,我们又见面了。”唐二先生目光投来,微微一笑。燕三微微一叹,道:“二先生今天精神好、神色好,一定遇到喜事了。”他开心地大笑了,道:“人要走好运,挡也挡不住,人要走霉运,逃也逃不了,三少爷,你说是吗?”
唐二先生的笑容中露出了贪婪,因为他看见燕三受了伤,一个人无论本事再大,受了伤就容易对付多了,何况这燕三还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燕三当然明白唐二先生守在这儿的目的,不由也笑了,道:“既然二先生的运气很好,今天一定有信心全身而退了?”唐二先生收敛了笑容,冷冷地道:“不错!”他一直在等机会,现在机会终于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唐二先生一直对唐门的暗器很自信,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已清楚地判断出燕三的受伤程度,毫不犹豫地发出了唐门最毒辣的暗器“送终”,他此次来得目的就是给燕三送终。
“送终”,顾名思义,这种暗器的目的只有一个!唐二先生的眼中泛起了阴毒残酷,“送终”在他手中发出,威力更是发挥到极致,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袭向燕三全身各个重要穴道。他相信,无论燕三向任何方向移动,都会被卷入这歹毒的暗器的狂风暴雨中,最终只能像一滩烂泥一样,无声无息地到下,无声无息地死亡。
唐二先生嘴角挂起了几分嘲讽,天下第一剑又怎么样,别人打不败他,可他还不是倒在唐门的暗器之下?这是唐门暗器的荣耀,这是唐门的荣耀,更是他唐二先生的荣耀!唐二先生眼中闪烁着无限光芒,陶醉在幻想的自豪之中。
“嗤嗤——”无数声轻响,无数暗器打在血袍上!可燕三并没有倒下,雪袍已经成了一袭空衫。就在暗器即将侵入血袍的那一瞬,忽而血袍膨起,燕三身体如缕轻烟,脱袍而出,贴向楼板,滑行前进,发出一剑。
雪袍被暗器击碎,染血的碎片飘在空中,如飘飞的梅瓣。唐二先生望着那片片碎片跌落在地,眼神中只有深深的惊惧。他想逃走,可他却不敢挪动半步,因为他看到了剑,燕三少的剑,正抵在他胸前,剑尖的寒气透过他的衣衫,让他心中感觉到了死亡的阴冷。
燕三没有回首血衫碎片,他明白刚才处境的凶险。他冷冷地看着剑下的唐二先生,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强忍着受伤内腑的血气翻涌,道:“这就是唐二先生的喜事?欢喜的要死的事?”
唐门暗器也有失手的时候?唐二先生的脸色一片死灰,比死还难看。唐门的“送终”不能给别人送终,那只有给自己送终!唐二先生黯然地闭上了眼睛,他现在别无选择,只有等待死亡。
唐二先生等了很久,可他的胸膛并没有被利剑剌穿,由于他的紧张,不知什么时候胸前的寒气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燕三,燕三还站在那儿,可他手中的长剑却已归鞘。唐二先生有几分奇怪,他不明的燕三为何居然不杀他。
“唐老太太明年就是七十寿诞了吧?我不想看白发人送黑发人,唐二先生,你走吧。”燕三叹道。他看了看地上血衫的碎片,唐二先生还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他不想手中的剑沾有太多的鲜血。
唐二先生清癯的面孔更加难看,他的心中没有对燕三的感激,只有无尽的怨恨。因为今天的失败是他无法洗刷的耻辱。他恨声道:“多谢三少爷的仁慈,我们很快还会见面的。”
燕三无奈地点了点头,道:“虽然我不想看到你,但你要来看我,我也是没办法的,只是恐怕下一次见面后,唐老太太再也无法看到二先生了。”唐二先生的脸上抽搐起来,他知道每次面对燕三也就是面对一次死亡,他死灰的眼神更加黑暗,冷声道:“下一次见面将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唐二先生走了,带着着羞辱与怨恨。燕三望着唐二先生远去,脸上涌满了无奈的笑容,他不明白这莫明其妙的搏杀会什么时候中止,望了凌秋波一眼,道:“我们回房间吧。”
燕三回屋,重新换上一套衣服,盘坐到床上,调息了半个时,伤势缓和了许多。燕三叫来杜海,道:“杜伯,想办法备辆马车,告诉秋波,我们午后就赶路。”杜海见燕三受伤不轻,道:“三少爷的伤,还是静养几天再走吧。”
燕三摇了摇头,这个小镇既有血杀妖红、杨伟、风千里、唐二先生等一干人,他还能在这个小镇上平静地静养吗?杜海见燕三执意要赶路,又想这小镇确实已是非久留之所,不再多言,去准备车辆。
双旗镇商贸不多,杜海寻了许久,花重金才买来一辆上好马车。三人早早吃了午饭,便就开始赶路。杜海亲自驾车而行,凌秋波体力没复,燕三内伤不轻,两人只得坐在车内。
马车驶出城外,迤逦而行。车内由杜海布置,简朴典雅,燕三与凌秋波对面而坐。凌秋波不时找些话题与燕三闲谈,燕三听多话少,不愿多说。凌秋波望着燕三,眼中渐渐又流露出了几分幽怨。
忽而马车一阵颠簸,车厢骤然倾斜,凌秋波身体脱力,稳身不住,一声轻呼,向前倒去。燕三连忙出手相扶,可车厢狭小,这一颠又来的突然,抬臂之间,只觉温玉满怀,凌秋波已跌到他身上。
燕三只好紧捉凌秋波双臂,扶她坐到身边。可马车不断簸动,凌秋波无法坐稳,身体颤动,只得双手紧抱燕三右臂,将身体紧紧靠在燕三右怀,方可勉强不倒。燕三无可奈何,只好少女在怀,半搂着凌秋波。
马车转了一弯,平稳了许多。凌秋波见机松手,勉强坐起,离开燕三怀抱。燕三微调坐姿,长舒了一口气。凌秋波螓首低垂,娇面含羞,想起刚才,似乎不敢面对燕三。
马车继续疾驰,又是一阵剧烈震动,凌秋波的娇躯又是一颤,向前扑去。燕三深恐凌秋波碰到对面座位,撞坏了面容,连忙伸手,扶住凌秋波。凌秋波身体一摇,又跌入燕三怀中。
燕三见马车又颠簸的厉害,道:“秋波,你还是靠着我吧。”凌秋波无言,又伏在燕三右肩,稳住身体,想起全身脱力,都是蓝晶灵下药,恨声道:“都是那鬼丫头搞的把戏害人,下次见到她,一定要治治这个小妖精。”
燕三与凌秋波并排而坐,一只大手扶住凌秋波,不愿多语。凌秋波见燕三默然无语,不由幽幽一叹,轻咬嘴唇,身体随着马车振动,有意无意靠向燕三怀里。燕三微觉凌秋波似有异样,目光平视,更是不愿多想。
凌秋波挣扎着抬起头来,一双妙目,盯着燕三,忽而道:“三哥,如果能永无像现在一样伴着你多。” 燕三闻言,心中一颤,悚然松手。凌秋波顿时身体失衡,猛向车箱跌去。
燕三惊醒,连忙伸手,拉住凌秋波。凌秋波身体晃动,完全扑到燕三怀中,失声痛哭。燕三见凌秋波失态,心中一惊,可马车行在山道,车箱内依然颠簸厉害,他又不能将凌秋波从怀中推出。
凌秋波伏在燕三怀中,玉脸垂泪,可她的眼中却不经意地射出了一份奇异的光芒,那是透出她少女的梦想,还是藏有更多的诡秘?燕三没有去看凌秋波的脸,他听着凌秋波的啜泣,不由心中多了一份凄痛,多了一份内疚。
山道还有多远,古道还有多长?燕三没有对凌秋波任何的言语,更没有美女在怀的快意。他聆听着辘辘的马车声,希望马车尽快平稳下来,希望尽快结束这段同行,希望尽快将凌秋波送回江南。
山道渐渐平缓起来,车厢平稳了许多。凌秋波她从燕三的眼中看出了他对她的淡漠,一声凄叹,挣扎着离开燕三的怀抱。她紧抓着车厢,勉强坐住,凄声道:“三哥,待看过了表姐之后,我就回家,做个大家闺秀,今生今世,再不嫁人,也再不踏出绣楼半步。”
燕三心中颤动了,凌秋波对他的感情真有这么深吗,他对凌秋波造成的伤害真有那么大吗?燕三失声道:“秋波——”他怎能让凌秋波终生不嫁,老死闺房?可他又能说什么,他能给她想要的吗?
“三哥,你不用多说了,我明白,我不是表姐。”凌秋波别过脸去,眼中又蓄满了泪水。燕三心中一声长叹,他想起了如梦,他的心今生今世永远与如梦相伴,他又如何再有一份情来慰藉另一个女人呢?既然他心中无情,他又怎能接受秋波呢?即使在一起,无爱的生活,秋波能满意、能快乐吗?
燕三叹道:“秋波,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如梦让你伴我,可我的心早随如梦而去,怎可再去委屈你?这个世间美好的东西很多,江南更是多出才俊,你的未来还很长,你的幸福还在等待着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三哥——”凌秋波扑到燕三怀里,大哭起来。燕三喟然一叹,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可凌秋波越哭越凶,双眼红肿如桃。燕三心中凄痛,可却无法找到更多的安慰话语。
车突然停了。燕三心中顿生警戒,道:“什么事?”杜海答道:“有些古怪,路中坐着个大和尚,挡住去路。”燕三闻言,道:“秋波,你留在车内,我出去瞧瞧。”凌秋波坐了起来,强止住泪水,泣声道:“三哥,你身上有伤,要小心。”燕三点首,打开车门,走下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