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渐离击筑,荆轲悲歌,风萧有声,易水寒彻!燕三一叹,古人君子死知己,慷慨赴国难,风骨情景,凄婉激烈,可他如今呢?
燕三将自己封闭在室内,已经七天没有出户。刺杀南宫英杰,他只有一次机会,一次用生命去换的机会!何况,昔日连七杀都刺杀不了南宫英杰呢,他必须精心策划,寻出最佳的刺杀方案!他必须将精神养足,保持最佳的体力状态!
燕三换上了夜行衣,抬首望向窗外。圆月成缺,冷辉普洒,深秋之夜,更加地寂寥了。燕三又是一叹,提起长剑,他该走了。可是他还没有出门,窗外闪入一个娇小的身影,蓝晶灵悄然而入。
“大哥哥,你今夜就要去南宫世家吗?”蓝晶灵道。这些天来,她闲着无聊,常常来到燕三窗外,却又知道燕三正准备着一场生死之行,忌人打扰,只能悄悄离去,直到今日,她知道燕三要行动了,还是忍不住闯了进来。
燕三看到蓝晶灵进来,并不觉得意外,而且觉得去南宫世家之前,不见她一面,还有些不放心。他瞧着蓝晶灵那平日无忧脸上的担忧神色,淡然一笑,道:“事情总要了结,这几天我调节的很好,也该去了。”
蓝晶灵却忍不住拉住燕三的手,道:“大哥哥,不去行吗?上次为了救凌姑娘,风尘七隐和飞羽十三鹰一个没回,南宫英杰又深居镜月湖问心阁内,更是不易接近,大哥哥,你这次一人孤行,我真怕……”
燕三止住蓝晶灵话语,道:“江湖多血雨,生死一线间,人在江湖,永远离不开生死之决的,人之生死,我也早已看得淡了。只是这朱宅既然多有隐秘,我真有些放心不下你留在这儿。灵儿,你还是到刘传风那儿,先回江北吧,待南宫世家事了,我若不死,定去找你的。”
“大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哦,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等你。”蓝晶灵却是摇首道,“你放心了,我已经在金辉楼暗布九玄百毒阵,在我卧室四周,更是暗放神毒柔骨散,纵是绝世高手,也害不了我的。”
燕三闻言心定了些,又道:“灵儿,你能够有所防范那很好,只是江湖多诡异,你切不可大意。如果发现这朱宅真有什么对你不利之处,还是就不用等我,速速离去为好。我自会向丐帮打探你的消息,再去寻你。”
“大哥哥,你要量力而行,小心为上,不用担心我了,我自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吃亏的。”蓝晶灵接口道。她目光转动之间,忽而发现桌上放着两封书笺,神色不由一变,又道:“这是留给我们的吗?”
蓝晶灵伸手拿起信笺,眼中一瞧,上面果然分别写着蓝、凌二人亲启。燕三连忙捉住蓝晶灵小手,阻止她拆封,道:“灵儿,这两封信笺,你先保管着。三日之后,我若是不能回来,便是遭了不测,不能送你回江北去吧。你拆开看后,就速速离开这里了。秋波的那封,到时你再转给她吧。”
“大哥哥——”蓝晶灵语间含颤,她打断燕三话语,望向燕三,满脸担扰,满眼依恋。燕三看在眼中,心中一叹,脸上却是淡淡一笑,道:“灵儿,这次之行,生死难料,这两封信笺,也只是为了预防万一……灵儿,我并不希望你们去拆这两封信,相信我会好好回来的。”
蓝晶灵知道燕三言不由衷,脸上忧伤更甚,呆然地看着信笺,捏在手中良久,终于还是忍住没有打开,将它们收了起来。她又低下首去,默然无语地打开她那百宝革囊,从中取出一块手掌般大小的墨玉长匣,递到燕三面前,道:“大哥哥,此程凶险,我帮不上你什么忙,这个你带在身边,或许会有些用处。”
“墨云飞蝗!”燕三看在眼中,不由大吃一惊。七巧童子是暗器绝世奇才,而这墨云飞蝗便是他最著于世的十三种暗器之首。燕三接在手中,细瞧机关,不由暗赞连连,可他最终还是将墨云飞蝗塞回蓝晶灵手中,道:“此次南宫之行,重在暗中潜行,一击而中。对付南宫英杰,这墨云飞蝗,并无多大用处。至于来去突围,有你送我的瀑雨梨花针,足够应急之用了。灵儿,这儿不比江北,你叔父叔母又不在身边,这个你还是自己留着防身吧。”
蓝晶灵捧着墨云飞蝗,眼中隐隐有泪,凝视着燕三,道:“大哥哥,你知道我的命如昙花,随时都可能消失,没有什么值得保护的。可是大哥哥,我还在等着你回来,你不能死。这墨云飞蝗是瀑雨梨花针威力的十倍,你把瀑雨梨花针换回给我,带上墨云飞蝗吧。”
燕三望着眼前这深情不幸的少女,心中涌起了一阵感动。他右手轻按在蓝晶灵的肩上,脸上渐渐泛起了一种平静详和的笑容,柔声道:“灵儿,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快乐,快乐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不要再想我的事了,我的事我能够解决。收起墨云飞蝗,保护好自己,你要象以前一样,远离江湖的是非,享受人世的美好,快快乐乐地生活……”
蓝晶灵听着燕三的话语,可她想到燕三的死亡之行,又如何能心情平静下来,又如何能快乐起来呢?燕三知道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不待蓝晶灵多言,便如一道黑闪,穿窗而出,瞬间不见踪影。蓝晶灵想不到燕三会突然离去,跟着跳出窗外,可她只能看到残月如钩。蓝晶灵寂然地站在金辉院内良久,终于收起墨云飞蝗,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燕三直接离开了朱宅,他没有再去瞧凌秋波。倘若只是生离,很快还能相见,何苦再去一会,图增许多悲伤和离情呢?若是死别,见又如何,只会平添几分伤情与苦痛!离情别恨,他实在是经历了很多,再也不想去多添这样的记忆。
金陵之夜,大道车辆,小道行人,依然静寂不下来。燕三知道这金陵之内南宫世家势力无所不在,为了避免落入南宫世家眼线视野,他一出朱宅便蒙起了面,绕行僻巷,借道屋顶,悄然潜行。然而,他行了不久,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知道已被人跟踪。
燕三展开轻功,一番疾行,绕过两条街道,终究摆脱不了跟踪之人,只有身入一偏僻死巷之中,停了下来,叹道:“江湖夜行,只是有些情不得已之事,阁下何苦穷追不舍?”
“洛城洛城何日归?故人故人今转稀。燕三少,人世变幻,你虽然今昔有别,但象我们这样的生死老朋友,即使你蒙面之外再戴上个铁面具,贫道还是一眼能够认出你来的。”说话之间,黑暗之中道袍闪动,走出一位持剑老道士,正是那位醉心剑术、曾经败在他剑下的终南山木道人。
燕三想起那日竹林危局,知道木道人已侍身南宫世家,道:“道长此来,是为了南宫世家,捉拿于我了。”木道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侍身南宫世家,当然有些时候受他们驱使,但今日你我一见,贫道只想一了平生之志,再与你印证一次剑法。”燕三不由苦笑,道:“道长与我印证剑法又有何用,我早已败于人手,胜了我也成不了天下第一剑。”
木道人抬首之间,神色越加肃穆起来,道:“三少爷,你以为我们这些出家人真得在乎那些虚名吗?只是贫道一生致力于研创太乙玄极剑法,自认此剑法秉承道家精神之髓,为道家剑法极致,当可天下无敌,不想昔日败于你手。这些年来,贫道苦心参悟,终于悟透太乙玄极‘先虚无而后妙有、先无极而后太极、先无为而后有为’之真谛,今日一战,当是剑法大成之祭。”
燕三从木道人自信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狂热,那是一位修道人对剑道的激情与执着,而木道人手中的剑随着木道人的神情变幻而剑气膨涨起来。燕三感受着木道人的剑意,意识到了正如木道人所说,太乙玄极剑法已到了一个新得境界。燕三轻喟一叹,道:“木道长,看来今日一战在无难免了。”
“三少爷,请!”木道人沉声道,他的身体象一片悠云,在月色的幽光下飘起,他那干枯黝黑的右手突然动了起来,松纹剑随之骤然出鞘,如一棵百年老松吐出嫩芽,瞬间长成绿枝,片刻枝盛叶茂,遮天蔽日般地向燕三笼罩而去,正是太乙玄极剑法第一式大道泛兮。
燕三只觉无边剑气滚滚涌来,天空月色随之一暗。燕三的身体也动了起来,他黑影掠空,剑势立发,惊虹一亮,长剑幻化,光华灿烂,空中绽放,却是一招极旋之剑!顿时两剑交锋,剑鸣气激,脆响惊夜。
木道人每出一剑,脸上兴奋便增一筹。他研创太乙玄极剑法数十年,融合道家剑术之长,去芜存精,求索道之本源,最终研创出七十二式,每式又有二十四种主变化、三十六种辅变化。木道人此番尽展所创,心中无限畅意,连绵剑式更如如涛涛江水,一泻而不可收拾,尽数向燕三攻去。
燕三每接一剑,心中更增一份惊诧,这太乙玄极剑法,远非昔日所比,果为道家剑法之极致,只得收敛心神,全力以对。百招之后,燕三心中不由暗叹起来,他这些天来养精蓄锐,本待夜袭南宫英杰,了却凌秋波恩仇,谁知一出朱宅,便遇上木道人,真是出师不利。
木道人剑式挥洒自如,用之不竭,千招使来,反而攻势越来越强。燕三在木道人的强大攻势之下,心中却越来越加明净起来,胸中剑意尽被引发,好似又回到了那不为尘事所扰的大漠剑道求索时刻。
这一战虽然是在这偏僻小巷中,不会显名于江湖,但燕三忽然有种感觉,这一战对剑道的影响远甚于四年前龙门决斗。因为燕三发现他的剑与木道人的剑共鸣起来,这种共鸣只有他在研释独孤九剑时才曾有过。
燕三心中不由振奋起来,木道人果然是一代奇才。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木道人精研道家精义,毕生所创于剑,果为中华剑道再添一朵瑰丽奇葩!燕三的剑法在变,剑如轻风,剑如春花,剑如白云,剑如阳光……这才是真正的云天之剑!
木道人连出三千剑,可他心中却渐渐奇怪起来,因为他那原本比剑求胜的欲念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的每一剑好似他平时研创剑法时的练剑。木道人的心越来越平和起来,而这平和之中却又激涌着无限欣喜。
这是怎么了,木道人有些惑然地望向对敌中的燕三,他当然看不见燕三蒙面之下脸上泛起的淡淡微笑。燕三又与木道人对了千招,终于跳出了战圈之外,笑着望着木道人,道:“恭贺道长进入剑之大道,成为一代剑道宗师。”
“剑之大道?”木道人神色一怔,喃喃数语,脑中浮出刚才一战,脸上喜色渐涌,心中终于明白过来。他收剑归鞘,向燕三深深一拜,神色俱恭道:“贫道剑道求索几十年,今天终于有成,多谢三少爷教诲。”
燕三连忙侧身避开木道人之礼,笑着接口道:“道长客气了,道长今日成就是超人的毅力和多年的苦修得来的结果,与我何干?我今日只是适逢其时,有幸目睹到道长剑道大成罢了。”他望着木道人脸上喜色,心中亦生感慨。
木道人摇了摇头,又无限虔诚地道:“贫道一生痴迷,虽然已初窥剑之大道,但若非三少爷今日剑下引导,又怎能真正悟到剑道真谛?大恩不言谢,三少爷今日之情,贫道永铭在心,他日若有差遣,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燕三心中一叹,道:“道长之情,云天也会永铭在心。只是今日此战已了,我们可以各行其便了吧?”他暗中调息,发现刚才一战虽然畅快,可是消耗严重,又耽误了一个多时辰,想起今夜之行目的,心中不由一沉起来。
木道人醒悟起来,道:“三少爷请自便。贫道也将辞别南宫世家,离开金陵,重回终南山,开观授徒,倡我道教精义,扬我中华剑术之威。”燕三闻言,心中不由对木道长又多生几分敬意,道:“道长终南山开宗立派,倡剑之大道,功德千秋,云天在此先行道贺了。”
“三少爷他日若过终南,还请故友相访。贫道将在终南山日日煮茗相候,期盼能与三少爷再论剑道。”木道人接口又道,“只是临别之时,尚有一言相赠。南宫英杰,一代英杰,雄才大略,福泽江南。南宫世家,虽然霸立江湖,引出许多杀劫,但是它匡扶正义,德远大于过。三少爷不宜再与南宫世家为敌,既置自身于危地,又逆江湖之侠义。”
燕三闻言默然,木道人拜别。燕三目送木道人离去,心中思潮起伏。南宫英杰纵是一代英杰,可他能让凌秋波的生命被血仇淹没吗?秋波之情,何以为报?燕三终究唯有一叹,继续向南宫世家逼近。然而他疾行之间,心中不由又踌躇起来。以今夜这一场大战之后的精力,他还宜再闯南宫世家吗?
燕三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改变了路线。他悄然潜入了一家糕点店,留下一两碎银,包起一包糕点,便向梅花山行去,找一偏僻山林,坐了下来。他要在此暂隐行踪,休息调歇一天,等待精神体力恢复,明夜再去刺杀南宫英杰。可明夜能够一切顺利地潜入南宫世家吗?燕三背靠着一棵大树,望着月光下地上枯黄的落叶,排除不了心是的忧虑。
寒夜悄去,东方曙光,红日渐出!燕三凝视着日出东方的灿烂,目光最终落到手中紧握的那柄长剑上,无比地坚定下来!无论如何,今夜一定要见到南宫英杰,作个最后的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