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晨风起,小店清悠。凌秋波轻扣燕三房门,送上一碗热汤,这是她借店家的锅灶,亲自做的。燕三笑道:“秋波,我的伤已经好了,不要再这般操劳了。”凌秋波接口道:“三哥,怎么了,喝我做的汤喝厌了吗?”
燕三笑着把汤喝下,道:“秋波,你这么勤快,让我喝汤喝习惯了,以后和我在一起,可要一辈子做汤给我喝哦。”凌秋波闻言,脸上不由浮出了一层淡淡的娇羞,眼中却涌出了深深的情意,道:“三哥,只要你喜欢,我做什么都行。”
燕三迎着秋波的目光,心中一阵感动,道:“秋波,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凌秋波却是目光一闪,隐含起了泪水,道:“三哥,现在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只要和在一起,我就会感到一种幸福。”
燕三知道秋波家被毁去、父母双亡、小弟又去,对她的打击太大。她一个人背负着太重的仇恨,心中积聚了太多的压力。他轻揽秋波入怀,擦去她脸上滚落的泪珠。
凌秋波强开笑颜,道:“我这是怎么了?”伏在燕三怀中,尽释心中久蕴的情绪。燕三静静地怀抱着秋波,什么没有再说。因为此时任何的言语只会引起她的伤痛,只有无言的相慰才能使她的心平复下来。
凌秋波终于止住了泪水,燕三道:“我们去看江风好吗?”两人又走到了江边,燕三远看着滚滚的江水,他期盼着奇迹,可这些天来依然没有蓝晶灵的任何音讯。凌秋波道:“三哥,你在想蓝姑娘吗?”燕三点了点头,他明白所有的希望已成渺茫,可来此相守已成了他的习惯。
凌秋波能够体恤燕三的心情,出言相慰道:“也许她象我们一样幸运,在江中早被人救走了,只是我们这儿一时得不到她的消息罢了。”燕三轻叹一声,目光眺望的更加遥远,道:“但愿她福大命大,能够死里逃生。”可他的心中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话语。
时近午时,烈日照来,凌秋波不由香汗淋漓,有几分经不住起来。燕三看到了秋波的不适,道:“我们回去吧。”两人踏到江岸,燕三遥望远处青山小坡青衣人的葬处,已经青草一片,郁郁葱葱。生命如何,那青冢之下,岂不早已躯体化泥,空留几根白骨?
燕三回到小客栈,想不到清静的小客栈今天居然早早地坐了三桌人,而这三桌人他一个都没见过,显然是今天刚来的。燕三目扫这三桌人,虽然这三桌上坐得人并不多,但却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第一桌只有一个人,是一个略显龙钟的老太婆,头发已经花白,面上颇有皱纹,可却丝毫不显干瘪,而依稀现出几分风姿态绰约,甚至手臂还残留着一份白皙圆润,显然她年青的时候一定天生丽质,而且直到现在一直保养的很好。只是奇怪她为何没有侍女相伴,一个人跑到这偏僻的小店。
第二桌两个江湖人,一胖一瘦,普通的江湖行者打扮,胖者身边靠着一个齐眉棍,瘦者腰间悬着一柄雁翎刀。他们要了几个小菜,吃着花生米下酒,乍一看没有什么扎眼的地方。可燕三从两人鼓鼓的太阳穴扫过,显然两人内功深厚,绝非混迹江湖的普通之辈。
第三桌是七个美丽的少女,如七朵艳丽的花朵在这小店中绽放,成为这小店之中最靓丽的风景。她们笑谈着,显然对身边的那一胖一瘦两个江湖人毫不在意。可燕三不得不多瞧了这七女几眼,因为从她们的服饰上可以看出,她们正是来自七霸之一的临月轩。
燕三不想理这些江湖事,可凌秋波却找着一个桌子坐了下来。燕三只有跟了过去,再瞧这三桌人。那老太婆似乎在等着什么,渐渐地面显几分焦急。而那胖瘦二人目光却不时偷窥临月轩七女,他们似有什么活动,只是十分顾忌这七女。唯有那七女快乐欢笑,不时地还互相嬉闹戏言几句。
店里难得有这么好的生意,店小二热情地服务着。正在此时,门外又来客人,是一个俊逸潇洒的公子,后面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白面皓齿小书僮。店小二连忙上前招呼,笑脸相迎,把他们请了进来。
那公子手持折扇,目光扫处,似乎有一种温暖春风,给人一种十分儒雅亲近的感觉。燕三与那公子目光一对,心中一惊,因为只有玄神门的人才会有这样奇特的眼神。
玄神门在七霸盟中不是实力最大的,可是却是最神奇的一派。他们世居太行山下,修得是玄门神宗,人数虽然不多,却个个武功高绝,可谓是真正的江北武功之颠。只是他们性喜逍遥,虽然加入七霸盟,却甚少参与七霸事务,只是在七霸盟生死存亡之争时,才出手援助。
燕三想不到此处会碰到玄神门的门人,难道南北之争再起轩然大波?临月轩七女瞧见那公子,顿时目光投去,停止了话语,个个笑容一片,为首一女道:“临月轩星梦七娇拜见卓少门主。”
原来那公子正是玄神门的少主卓浩然,那七女却是临月轩轩主座下七绝的星梦七娇。卓浩然点首一笑,道:“浩然还有点小事,待解决之后再来向各位姑娘叙旧。”他脚步不止,目光反而投向了那坐在最里的老太婆。
老太婆一迎卓浩然的目光,居然身体一颤,低下了头去。卓浩然笑着走了过去,道:“赵姨娘,你既然拿了玄神真经,就想这么逃走了吗?” 卓浩然目光虽然温和,可瞧在那老太婆身上,老太婆觉得一万个不舒服,只得抬起头来,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吧,老婆子这么大的年龄,怎会是你姨娘?”
卓浩然却笑着又道:“赵媚儿,念你曾是家父侍妾,侍奉家父多年,我尊称你一声姨娘。可没想到你是南宫世家派来的奸细,委身家父的目的尽是为了盗取我们真经。”赵媚儿知道无法再躲过,一声叹息,道:“大公子,没想到我已经逃到了长江边上,还是功亏一篑。”
卓浩然双目盯着赵媚儿,又道:“赵姨娘,没想到你易容成老太婆,还改不掉爱俏的习性,非要把自已打扮成一个不老的老太婆。”赵媚儿摸了摸脸上的皱纹,道:“大公子,既然被认出来了,我还要变成这么丑模样干什么?”她摘去花百头发,抹去脸上的易容,露出的真面容,虽然已年近四旬,可丽色仍在,风韵犹存,果然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燕三越听越心惊,没想到南北之争,居然如此地暗潮涌动。那卓浩然坐到了赵媚儿桌前,又道:“赵姨娘,家父令我来捉你,你还是随我回去吧。家父念及昔日情份,或许会饶你一死。”
赵媚儿却是一声娇笑,道:“大公子,多谢你还念及姨娘情份,只是姨娘久别江南,实在思乡心切,此番无论如何要回家看看了。你回去告诉你父亲,就说那玄神真经我暂借看上半年,自然差人送回。若你父亲还思念我,可来江南接我,玄神门的门主还是我愿意委身的如意郎君。”
卓浩然微微一叹,道:“赵姨娘,听你之言是必有所持,认为浩然带不回你了。”赵媚儿笑着接口道:“大公子深得玄神门真传,武功自然非同小可,我岂敢轻视?只是我侍奉门主日久,闲暇之时也暗自揣摩些应对玄神门武功的法门,大公子若要以武相挟,我到想试试这些法门管不管用。”
卓浩然目光一动,沉声道:“如此,浩然只有失礼了。”他依然坐着,可两手突然拍在桌上,顿时桌子粉裂开来,随着他的掌风爆在空中,如铠甲甲片,卷向赵媚儿躯体,分袭她身上七十二处穴道。
赵媚儿的身影也随之舞动起来,她的双手在空中几切,居然“哧哧”数声声响,掌风割裂那袭来碎屑之上,顿时那碎屑随着她掌风一旋,居然幻成一条长线,击入地上,纷纷射入土中。赵媚儿退了三步,笑看卓浩然,道:“大公子,如何?”
卓浩然却是一笑,道:“再接我一招试试。”手中折扇点出,身影随之而动,左手一掌,闪电跟出。赵媚儿而却也不慌,身如柔藤,空中一弯,双手变爪,抓向卓浩然双腕。卓浩然折扇突然展将开来,侧旋而击,封住赵媚儿双手,左掌变幻,居然击在赵媚儿肩上。
赵媚儿惨呼一声,只觉肩骨俱碎,她连忙身体急转连退,双目惊恐地望着卓浩然,道:“怎会这样?”卓浩然却不急着追击,他折扇扇风,含笑而立,道:“幻神大法,岂是你轻易能窥探得了的?”赵媚儿失声道:“可是真经中……”
卓浩然笑着接口道:“赵姨娘,你看了真经?唉,其实你早该扔了它,你以为我们玄神门的镇门之宝就这么易盗吗?”赵媚儿越加吃惊地道:“大公子,你说我盗的是赝品?”卓浩然点首道:“是不是赝品,你现在该知道了。家你待你不薄,还是随我走吧。”
赵媚儿脸上神色数变,忽而咬牙道:“大公子,你休要妄动心机,你以为这样我就会骗我取出真经了吗?真经真伪,待我交到主公手上,自有人鉴定。”卓浩然不由摇首,道:“我已为你指点迷津,你还执迷不悟,枉你绝世美貌,却下场凄惨,就怪不得我了。”
卓浩然折扇再进,欺身点向赵媚儿。恰在此时,那另一桌的胖瘦二人猛然起身,刀棍齐出,袭向卓浩然后背。卓浩然闻得风声,却面色不惊,身影再动,折扇变幻,突然招变,左手追击赵媚儿。
赵媚儿与卓浩然又对了一掌,口中鲜血渗出,居然受了内伤。而卓浩然折扇点在刀尖棍头之上,顿时一声锐响,刀棍震开。胖瘦二人正待变招在上,忽见面前彩衣飘动,那星梦七娇居然随之出招,围住了二人。
星梦七娇之首李梦瑶道:“卓少门主,这二人就交给我们了。”卓浩然折扇轻逸一摇,退将开来,道:“多谢各位姑娘援手了。”那胖瘦二人被星梦七娇围住,恨得直咬牙,可见卓浩然没有再追击赵媚儿,也暂时凝招不动。
那赵媚儿看到胖瘦二人出手,顿时喜忧参半,道:“厉大哥,徐二哥,原来是你们。”那胖者一声苦笑,道:“主公命我们来接应你,只怕今日凶多吉少了。”赵媚儿又道:“我已摆下暗号,你们来了,怎不直接知会与我?若是我们走得快,也不会象现在这般了。”
那瘦者这时接口道:“我们进来,虽看到你的暗号,可临月轩的人在此,我们不想节外生枝,想等她们走后再与你会面,不想这卓小儿这么巧就追来了。”那胖这时又道:“不要多说了,赵妹子,待会儿我们拖住他们,你快去江边,自有人在那儿接应。”他与瘦者对视一眼,示意瘦者突围,去缠住卓浩然,而他齐眉棍出,搅向围他的星梦七娇。
赵媚儿闻言,身影一动,就向店门逃去。卓浩然笑喝一声,道:“赵媚儿,此时此地你还想走吗?”燕三在旁观看,知道那赵媚儿是无论如何逃不掉了。果然不假,不见卓浩然如何举动,只见身影一闪而上,手上折扇变幻,扇影点处,赵媚儿毫无还手之力,瞬间被点了数处穴道,瘫倒在地。
那胖瘦二人见赵媚儿被捉,只看得双目尽赤,瘦者吼道:“老大,我们和他们拼了。”只见他面色狰狞,雁翎刀走险,刀刀欲与七娇近搏。而那胖者也怒吼连连,齐眉棍疯舞,似要把七娇打个稀巴烂。
李梦瑶此时却回首向卓浩然一笑,道:“我们也该收手了。”只见她右手打个手诀,顿时姹紫嫣红,七人身影变幻开来,而那十四只玉手更是幻化万千,如千手观音,片刻之间,刀断棍折,那胖瘦二人身上被玉掌击中无数,到在地上惨叫不已。而那星梦七娇却如一场舞罢,收势而立,脸色欢欣。
卓浩然见那瘫到在地的胖瘦二人一眼,将赵媚儿提了过来,从她身上搜出一本书了,目光一扫,正是玄神真经。卓浩然却是淡然一笑,双手一搓,那一本真经顿时化作如尘纸屑,撒落在地。
赵媚儿穴道虽然被点,可神智却是清醒,看那纸屑,喃喃自语道:“真得是赝品?”卓浩然却抬首瞧向那胖瘦二人,道:“瞧你二人这副模样,今天我也不取你二人性命,你们回去速速告知那南宫老贼,要想学我们玄神门的神功,可来太行山中跪求,我们玄神门多收个记名弟子也无妨。”
那胖瘦二人已是命悬他人,虽然怒目而视,却也隐忍不敢多言。卓浩然向那星梦七娇一礼,道:“多谢几位姑娘相助,浩然尚有事急需北归向家父禀告,不能在此多陪几位姑娘了,欢迎各位有暇前往太行作客。”那李梦瑶目中含情,道:“七霸联盟,玄神临月本是一家,今日之事,少门主不用记挂心上。少门主盛情,他日我们姐妹一定拜访。”
卓浩然扔向店家一块银锭,算是赔偿店内损坏之资,便解开赵媚儿双腿穴道,命书僮在后相押,离开了小店。李梦瑶见卓浩然离去,一阵痴视,众女在旁,直是嬉笑,李梦瑶回过神来,不由脸上一阵娇红,道:“我们也走吧。”
七娇走后,那胖瘦二人挣扎起身。胖者道:“今日之事,如何交待?”瘦者凄然一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日之事,也非全然是我们之过。”胖者神色更是黯然,道:“只有回去受责了。”两人挣扎而去。
燕三目睹小店风波,叹道:“过了今日,我们明天也离开这里吧。”凌秋波道:“三哥,去哪里?”燕三道:“先去扬州,你在那儿安顿下来,我再去金陵。”凌秋波道:“三哥,你去金陵不带我一起去吗?”燕三摇了摇头。
店小二忙了一下午,又将店内损坏修补起来。夜幕降临,小店烦热,燕三吃过饭后,便与凌秋波出得店外。两人走了约一、二里,寻到一处野花香处,坐在那儿乘起凉来。
萤火明灭,月色朦胧,花间纳凉,清风爽体。凌秋波手心之上,托着数点萤光,恰是数只萤火虫被她内力所吸,聚在掌心,逃脱不掉。凌秋波凝视着那手中萤光,忽而唇附掌缘,轻吹一口气,顿时手中萤火虫随着气流而去,眼前只留一片夜色。
凌秋波抬首搜寻,只不远处又亮出数点萤光,明灭之间,四散开来,渐飞渐远,又与天空中其他的千万只萤火虫一起融为远处的风景。凌秋波笑道:“多么可爱的小东西。”一声轻笑,又捉到了一只。
啪得一声,燕三巴掌拍在脸上,什么也没打着,只听耳边嗡嗡然,脸上起了个红点。原来蚊子咬了他一口,又跑到了他耳后。燕三心中一叹,任你武功再高,也无法在夏夜里摆脱蚊子这可恶的小东西侵扰。
凌秋波闻得声音,扑哧一笑,伸手轻挠燕三脸上的那隆起的小包。燕三却抓住了秋波的玉手,道:“蚊子怎么只咬我不咬你呢?”凌秋波轻声笑道:“蝇蚊最喜追腥逐臭,谁叫你们男人身上一身臭汗呢?”
燕三手臂一紧,却将秋波轻揽入怀中。凌秋波却没有挣扎,她放去了手中的萤火虫,轻轻抚摸燕三的胸前。薄衣之下,伤口已经好了,只留下了长长的疤痕,今生将再也无法消失。
燕三看着怀中娇柔的少女,笑道:“男人身上都是臭汗,那你为什么喜欢躺在我怀里呢,难道你也喜欢我身上的臭气吗?”凌秋波娇嗔道:“三哥,你欺负我嘛。”挣扎欲起,却又怎能脱去燕三的怀抱?
夜深风来,送来一阵凉爽。凌秋波温柔无限的伏在燕三怀中,两人共享着这月下纳凉的寂静的美妙。燕三轻搂着怀中的少女,如果江湖永远远去,人生永远这般宁静多好?可明日去场州,金陵风云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