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寂静,月落日出了吗?燕三从昏迷中醒来,感到内在腑重创之下真气阻塞,肺部火烧火燎的痛疼,全身更如一滩烂泥,使不出半点力来。这是怎么了,真得不行了吗?他一阵喘息,挣扎了好久才坐起身来。
看不见天空,看不见阳光,这是一间宽大的石室,没有窗子,只有石壁上燃烧着四盏不熄的壁灯。这是哪儿,燕三记得昏迷前已进了朱宅,可怎么会在这里?石室内有石桌石凳,还有石榻。石榻铺着软卧锦被,燕三躺在石榻上,感不到石头的坚硬和冰冷。
燕三瞧向身上,他身上的血衣已被人换去,身体的伤口也被人清洗包扎,可他的脚腕有种冰冷与沉重的感觉,这又是怎么了?燕三将双腿从锦被中拿出,他终于弄清了脚腕为何不适,因为他在昏迷中被人上的脚镣。
那脚镣只有一尺长,套在燕三双脚之上,看似微不足道,可有此相缚,使燕三每踏一步,最多不能超过一尺。这将严重地限制着燕三的行走步伐,使燕三成了裹脚老奶奶,只能小步而行了。
燕三目光落到那脚镣之上,更是看出它非凡品。那脚镣乃是千年寒铁精炼而成,纵是他伤势痊愈,也无法动内功将它震断。显然上镣之人,对燕三深为忌惮,利用此法,来控制燕三身形速度,让他无法自如地施展燕氏剑法。
燕三思绪清晰起来,他是被人囚在这石室之中了。燕三强忍着伤痛,下了石榻,却寻不着平时所穿的衣衫,身上的物件均已不在室内,那柄伴他一年多来武侯相赠的宝剑更是不知去向了。
燕三细察石壁,走向石门,伸手去推,那石门坚固异常,试不出厚度,在掌下更是稳丝不动。燕三唯有苦笑,看来要在这石室住上一段时日了。他此时反而静下心来,反正重伤在身,正好在此静居疗伤,便坐回床上,运功疗起内伤来。
燕三一番调息,却觉内伤太重,没有多大效果,知道急切不得,便停功歇了下来。正在此时,那石门突然开了,露出了朱贵安的满脸笑容。朱贵安笑着走进石室,道:“三少爷,你终于醒了。”而他身后又跟着三个婢女,走了进来。
燕三见进来的那三个婢女分别托着三个锦盘,其一放着数件崭新的衣衫以及燕三身上携带而不见的物件,连那本《独孤九剑》的原稿剑谱也在其中,其二放着汤菜食物及点心,其三正是放着那柄不见踪影的宝剑。那三个婢女将锦盘放在石桌之上,退了出去。
朱贵安目光扫过那锦盘,笑对燕三道:“南宫英杰头颅我已交给了凌姑娘,只是你那身衣衫,已经成了血衣,无法再穿了,我这备些新衣,你看可否合身?还有你的随身物品,均在此处,你查查是否齐全。还有这些食物,三少爷伤后至此未食,恐怕也腹中早空了吧。”
燕三看到朱贵安那副笑容,许多事情已经了然于心。他走到石桌前,拿起一套外衫,穿到身上,略整仪容,取剑在手。南宫英杰死托,那日夜战,历历在目,此时回首,尤为心惊。燕三扶剑一叹,真是人世变幻,瞬时之间。他剑未出鞘,又将它放回原处,抬首瞧向朱贵安,问道:“秋波现在何处?”
朱贵安见燕三拿剑,却情不自禁退了数步,此时见燕三放下剑去,方才想起刚才失态,干咳一声,道“凌姑娘已经出了金陵,数日之后,便可归来,到时自来见你。三少爷,如今南宫英杰失了性命,南宫世家必将誓不甘心。我为你备了这间密室,纵是南宫世家在整个金陵掘地三尺,也寻不到这里。三少在此疗伤小住,可否满意?”
燕三瞧见朱贵安提及凌秋波时那种脸中带笑眼中含嘲的神色,心中不由为之深深一刺,心情压抑地忍不住右手按到石桌之上。他再听到朱贵安提起石室,而不谈囚禁之事,目光一凛,冷视朱贵安,道:“金陵卧虎藏龙,连你这朱宅也这般暗藏玄机,朱先生,我小瞧你了。”
朱贵安闻言心中一寒,他听出燕三话中之意,可却依然面容堆笑地道:“三少爷言重了,我等商贾之人,只懂渔利罢了。三少少年无敌,天下第一,今又视南宫世家为无物,武林之中,谁人能比?我对三少爷可敬重得很,三少爷在室内若有所需,可随时向石门呼喝,我已吩咐专人在门外守候相侍,专供三少调遣。”
燕三明白朱贵安美名曰派人相侍,其实不过是有专人看管罢了。燕三既知身负重伤,又明身处之境,便不再与朱贵安去绕舌。他又想起了蓝晶灵,不知她可曾离开了朱宅,是否受到了朱贵安的暗算,心中顿起几分不安起来,便问道:“朱先生,灵儿一个小姑娘,你们没有为难她,让她去了吧?”
朱贵安笑容淡去,微叹一声,道:“蓝姑娘既是三少爷朋友,我们自无为难她之意。只是她执意要等三少爷归来,不肯离去,我们已只好遂了她的意,将她请在隔壁石室。三少爷若是放心不下,这就可与她相见。”他走到一侧石壁,飞身扭动那壁上之灯,只听一声轻响,石壁之中居然打开一道暗门。朱贵安向暗门之内呼道:“蓝姑娘,三少爷在此,你要相见吗?”
“大哥哥!”暗门之内一声喜呼,一道人影,蓝晶灵飞身而出。她看到燕三,忍不住心中喜悦,扑到燕三怀中,欢声道:“大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吗,这已经是第四天了,我真担心你回不来了。”蓝晶灵说到此处,脸上笑容,眼中却涌出了泪水。
燕三见蓝晶灵身形灵活,见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终于舒了一口气,心神初定了下来。他看着蓝晶灵道:“大哥哥没事的,灵儿,你还好吗,怎么还留在这里,不回刘掌柜那儿去?”蓝晶灵泪脸灿烂地道:“大哥哥,我说过要等你回来的,没等到你,我怎可以走?”燕三闻言一叹,却不知再说些什么。
“三少爷安然归来,蓝姑娘也可放心了。三少爷,两位叙旧,我就不打挠了。蓝姑娘,三少爷此去南宫,伤得不轻,要烦你在此多作照顾了。”朱贵安在旁笑道。他闪身出门,那石门又合了起来。
燕三见朱贵安离去,透过暗门,瞧向蓝晶灵所居石室,见那石室与自己所居石室大致相仿,只是里面多了些镜子粉脂,软榻锦被刺秀华丽,平添几分少女闺房韵味,显然是为蓝晶灵所备。
蓝晶灵擦去脸上泪痕,眼光闪动,道:“大哥哥,你又受伤了,比那日鬼夜之行受伤还重吗?”燕三想到刚才调息无效,不由深深一叹,点了点头,苦笑道:“这次能活着回来真是万幸了。”蓝晶灵又问道:“大哥哥,你真得闯进了南宫世家,南宫英杰怎么样了,你怎么也被带到了这地宫石室里来了?”
“南宫英杰死了。”燕三想起南宫英杰之死,心中又是一沉,一切果如南宫英杰所说吗?燕三接着道:“那日出了朱宅,便与终南山木道人相遇,大战一番,耽误了时辰,只好暗隐了一日,次日再闯南宫世家的。待从南宫世家突围而出,居然遭受了七杀最后一杀,与血蝠王相遇,此时我已精疲力竭,血战下来,虽然死里逃生,可内腑重创,待撩到朱宅,便昏了过去,醒时便囚于此了。”
蓝晶灵听着燕三说完,瞧向他腿上脚镣,道:“大哥哥,现在独不见凌秋波的身影,你不觉得她十分可疑吗?这朱宅暗藏诡异,本身就不是个好地方,可她却将你带到了这里,我真怀疑她与朱贵安合谋,对大哥哥存着不良居心。”
燕三心中一叹,秋波,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真得会是那样吗?他感到了深深的压抑,胸闷发痛,又牵动了内腑重伤。燕三不想再去想,他长吸了一口气,目光又扫向隔壁蓝晶灵所居的石室,道:“灵儿,你不是在金辉楼暗布毒阵了吗,怎么被带到这里的,受到什么委屈了吗?”
“他们当然捉不住我,我是自愿来的。”蓝晶灵微笑着道,“大哥哥,这朱宅多有古怪,你走了之后,我自然倍加小心。直到你走后的第二夜,果然发生了异状,居然有个夜行人在四更之时摸进我的卧室,想不利于我。那夜行人轻功高超,显然武功颇为卓越,可他怎敌得住我的神毒柔骨散,还没沾到我的床沿便摔到在此了。我本想将这夜行人丢到院子里算了,可想朱家既然对已经对我采取了行动,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不如素性挑开算了,便呼人叫来了朱贵安。”
蓝晶灵顿了顿,又道:“那朱贵安小心的很,见手下失手,居然不敢进我的房间,而且又想打赖不想承认是他派人所为。我便明确告诉他,我在这儿等不到大哥哥回来是不会走的。那朱贵安暗生心机,说大哥哥再闹南宫世家,这金辉楼也不一定安全了,要移一个地方。我知道他暗怀鬼胎,又想查他们有什么卑鄙手段,以免大哥哥归来受他们暗算,便随他们而行,被他们诱到了这里。他们见我入了石室,知道我已落入了他们的掌控之中,这几日到饭菜俱备,不曾用其他什么手段。我见他们暂无所动,也就在这石室静候大哥哥归来。”
燕三想到蓝晶灵素来好动,居然愿意屈身在这石室相候,轻叹道:“灵儿,你不该陷身危境,在这石室之中等我的。如果我回不来呢,你怎么办?现在即使我回来了,也难保我们能安然出去。”蓝晶灵却是狡黠一笑,她忽而握住燕三的手,在他的手心写道:“待你伤好之后,我自有脱身之法。”燕三见蓝晶灵神色自信,不由面露诧异之色。
蓝晶灵轻拍腰间,悄声道:“大哥哥,我的宝贝还都在呢。”燕三知道蓝晶灵精灵百出,身上更是多有异物,便点了点头,道:“南宫英杰死了,南宫世家势将除我死而后快,武林必将大乱,我此次伤重,正需在此静养,还是待伤好了,我们再谋出路吧。”蓝晶灵会意,故作大声道:“大哥哥,看来我们在这石室之中有得住了。”
燕三坐到石桌之旁,收好桌上随身物品。蓝晶灵瞧见那盘中食物,见其中丝毫未动,道:“大哥哥,你还没吃吗?”燕三接口道:“这是朱贵安刚才带来的,我肚子的确有些饿了,灵儿,你也吃一些吗?”蓝三吃了起来,蓝晶灵也捡了几块点心吃下。
两人便在这石室住了下来,幸好这石室暗门已经打开,两间连为一体,两人便困时分住两室,醒时聚在一起,倒也可以稍稍化解一些孤寂。蓝晶灵知道燕三伤后需补,每日都开些食谱,那看守石室之人到也尽责,每顿按谱送来食物。
燕三此次伤重异常,在这石室之中得蓝晶灵悉心照料,心中又多一份感动。他十分清楚自身已经陷入诡异血腥的江湖争斗之中,处境险恶,前景难料,暗思更应早些带蓝晶灵离开这朱宅地宫石室,将她送至安全之所,因此加强调息,全力疗伤,期盼快快恢复起来。
凌秋波呢?她是被朱贵安囚禁了起来的还是真得出了金陵?她出金陵要去哪儿呢?为何她一直还没回来到石室来看他呢?燕三不愿去想凌秋波,可凌秋波的音容笑貌不时地在他的脑中浮现,纠缠着他。秋波一直在欺骗他吗?燕三一直无法相信,不愿相信,可发生的许多事情让他不得不去怀疑,不得不去猜测。
想起了凌秋波,燕三感到了自己被一种越来越加强烈的痛苦吞噬着,让他的心苦涩起来。他不时的将长剑握在手中,这是他灵魂的皈依,这是他心灵的寄托吗?纷乱的江湖,纷乱的思绪,他忽而有一种渴望,早些见到凌秋波,弄清一切真象,给南宫英杰的魂灵一个交代,远离这江湖的争斗。
石室灯火,不分昼夜,燕三揣测应过了上十天,身上的伤势渐好了起来。可这些天来,朱贵安一直没有露面。蓝晶灵在这石室里早已等得不耐烦起来,她寻机悄声问道:“大哥哥,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然而燕三此时却踌躇起来,石室内的寂静,石室外此时的江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凌秋该回金陵了吧?燕三的心中升起了一种莫明的等待,或许很快就可以见到凌秋波,或许在这石室之中就会弄清楚一切。
燕三的目光终于坚定下来,道:“灵儿,我还有一些事,要在这儿解决,既然你不愿意离开我,那么就陪我在这儿多等几日吧。”蓝晶灵感到几分诧异,问道:“大哥哥,你是在等凌姑娘,要掀这朱宅的老底吗?”燕三点了点头,叹道:“见到了秋波,总有一些事情会弄清楚的。”
朱贵安终于又来了,他的脸上永远挂满了商贾者的笑容,道:“南宫英杰突然暴毙,南宫世家明是安心举丧,暗中却在大肆搜凶,金陵可谓是风声鹤唳,我们朱家更得小心应付,三少爷,这些天来没来看望于你,你可要见量哦。”
燕三淡淡一笑,道:“我在这里住得很好,南宫世家遭此大变,朱先生忙得很,这是我可以想象得到的。”朱贵安干咳一声,笑着道:“三少爷能不见怪,我就放心了。三少爷这些天来在此静居,伤势可好了些?”
燕三接口道:“多谢挂念,我这个人近年来运虽不好命却硬得很,养了这些天,伤势已无大碍了。朱先生今日能在百忙之中前来,还有什么事,不会只是来探望我的伤势吧?”
“哈哈,三少爷猜得不错,正是有件喜讯相告。”朱贵安点首,大笑着道:“凌姑娘回来了,她让我来请你相会。三少爷,我们这就请吧。”蓝晶灵闻言,目光闪动,插口道:“大哥哥,我也要去。”
燕三略一沉默,点了点头。他瞧向朱贵安,又道:“灵儿与我同行,朱先生没有异议吧?”朱贵安笑着接口道:“凌姑娘约三少爷相见,三少人带不带人,自然无需我来干涉。”
三人出了石室,那地宫内甬道交错复杂,燕三只觉转过数十道之后,面前豁然开朗起来,原来面前是个大厅。那大厅宽广异常,四壁灯光闪动,厅顶强光照耀,居然镶嵌着数十颗夜明珠,将地宫大厅照得犹如地上白昼。
燕三进了大厅,却不见凌秋波,只见那大厅正中的石榻上高坐着一人,俊颜黄衫,神彩飞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燕三与那人的目光一对,禁不住心神震动,顿下步来,惊道:“是你?终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