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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天宇之梦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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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少年心性化缁衣

凌昀愣了一愣,声音变得有些生硬了,“你如何知晓的?”他望着树上少年那纤瘦背影,咬紧了牙,“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会投书到红袖招?”

“你问我,我又问谁去?”少年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一种奇妙的刮擦感,“你若要问,去问他自己——你才是他的友人。”

“不。”凌昀低下头,不去看那个少年,“我与他只是死敌——再见的时候,定有一个人死在对方的剑下。”他开口,摸着腰间并不存在的剑,“他若来了,会是来找我的……我知道。”他轻微地笑笑,“因为另一个人……”

“你未免也太高抬自己了。”少年却冷笑道,“你怎知他定是寻你而来?你不过是个小捕头,还不是那尚武国度,而是这崇文槿国的。他与你之前纵有什么过节,又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近日这里要来的许多人名头更大,你怎知道他定然是来找你?”

他也似不想听凌昀再说什么,只是将手中湛碧玉笛举至唇边,又吹了起来。笛声依旧是哀伤的,一曲挽歌,也不知道吹给什么人听。凌昀也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靠在后面一棵树上,听那少年吹笛。那笛声和他曾经听过的都不同——不同的,他在寻找的那个人已经不再吹笛了,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不再吹笛了。她说这世界就是歌谣带坏的,那些歌谣都不是好东西,笛子也一样,所以她已经不再吹笛了。

而他面前吹笛的人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吹这么悲伤的歌?少年吹了一会笛,忽止了,只望下树,淡淡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只是有些好奇……”凌昀道,“贵庚几何?小兄如此身手以及乐艺,不像这般年轻之人。”

少年失笑,从树枝上回头,“你看我像几岁?”他又自回答,“韩大哥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我现在还不到十六岁,却也没几个月好活了。”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凌昀,却看着凌昀脚边的一朵开败的小黄花,“你今年是二十六岁吧,看起来也像有三十了。大叔,但是你能不能说话像点年轻人样子啊?”他似是觉得自己的话也很可笑,便笑了起来,许久方正色道,“反正我要死了,即是说给你也没什么关系。你不是知道那段话么,邺出武夫,卫出良将,邵出隐者,邱出诗人,浚出神医,汴出名臣,而槿国只出酸才子的话。”他又笑了起来,“我是邺国贵族出身,但是谁家我不能说,说了也只给他人增恼,我也知道你是酸儒生家出的。”

他的话很多,也无甚头绪,凌昀皱皱眉,却有些好奇对方的真实身份——他知一些别国中事,也知邺地贵族子弟极少有在外的。邺地尚武,贵族中却有规矩,不使子女进江湖——那是为了教平民在江湖之中不会败得太惨。而这少年杀手,又怎会是邺贵族出身呢?

他却听少年又道,“还有些别的,不能讲给别人,只是……午夜门三高手回来了。”他在树上站起身形,“后会无期,但是,在你听说我做一件大事之前,不要死在谌忻瑞的手中罢。”他的眼眸很明亮,但右目却有些失神,凌昀听得一头雾水,却忽想起要问之事,遂道,“不知小兄姓什名谁……”

少年已纵身而起,只见他一身白衣在林中闪过,风中飘过最后一句话,带着些微的叹息,“到那时,你们自会知晓。”

在那之前不要死么?凌昀自笑了笑,带着一些凄苦,要是死是那么容易的话,在那之前早就可以死了,但是他还不能死呀。纵使和忻瑞割袍断义,与兄弟绝了交情,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只是如今残生,如果可以为自己的国度做些什么,也是好的。槿国不似邺国,是崇文的国度呀,所以用不着太高强的武艺,只要他那一颗心就可以——只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心没有呢?他伸手摸上胸口,那青衣之下伤痕犹在呢,隔着衣服也不平坦,那么心在哪里呢?

昔日他鲜衣怒马,与兄弟情人纵横江南绝无敌手,被称为江南第一剑,他手中的凤翔原本只是没有名气的剑,经他之手也成了天下名剑之一,然后他遇见了一个人,让他做天下第一的愿望成了泡影,然后他的兄弟又……

而那之前,迷蒙细雨之中一剑伤心,又让他伤得如何?那时江南细雨迷蒙,却冷似极北之地——

凌昀迈开脚步,直至金陵西城门。他进了城,便看见城墙上新贴出了几张通缉文书,他见一张画像画风有些不同,不免多看几眼。那幅画并非工笔细描,而是写意泼墨,却惟妙惟肖描出了画中人神情——那本是一张平凡至极,顶多说是普通英俊的面庞,带着一丝讥诮的笑,底下写着流星门主邵隐,悬赏一千两纹银,最下有一行小字。凌昀凑过去看,才看得真切。邵隐敬赠金陵尹府上。

他遂想起江湖中人传七样绝技来,那是近年来七位少年成名的人所特有的绝技——飞鸟的琴,叶鸣翮的棋,燕逸秋的诗文,邵隐的画,叶青的剑,苏城月的酒,还有柳断影的歌。之中只有叶青以及邵隐是男儿,叶青以剑技闻名,丝毫不在他恶名之下,而那流星门主邵隐行事一向张扬,传闻他在各国均杀过许多作威作福的贵族老爷,关于他的身世也最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从小被贵族欺压,却也有人说他从服饰与形貌都似出身名门——他姓氏为邵国国姓,服饰却也像是邺国贵族,甚至是王室——但槿国却不管那些,只是通缉那些槿以为作恶的人。

在那之外的几人,飞鸟的性别与身份都是谜——他一向以少年琴师模样出现,却也有人传闻他女子装扮在众歌姬之中出手一剑刺杀淼城城主,取其头颅之后飘然远去,连飞矢也追不及其身形——却也不知他究竟是个秀美似女儿的俊俏少年,还是真个女扮男装的勇武少女。

而苏城月一贯以流星门副门主铁扇君莹的身份出现,虽名为副门主却不曾做过什么惊天动地之事,他人也皆传她武艺之强不下于门主邵隐,手中酿一壶南柯,更可叫人三月口齿余香。

叶鸣翮是清鋆楼主,凌昀却除她平叛之外什么也不知道,而燕逸秋的美与她的毒,却在江南每个少年的口中流传着。

柳断影却是当今武林的第一人,从没有人能在她的手下走过五十招,除了那个以剑成名的叶青——也有好事人言,柳断影一颗芳心,早已系在了那个恶名昭彰的叶青身上。

当今江湖,反是女子多胜男啊。凌昀笑笑,也没办法,现今男儿还需顾及养家糊口种田等事,纵是贵族子弟,也要分心庙堂,反是那些女儿家喜欢舞刀弄剑的,一点女孩气也没有——

他的目光仍然在墙上那张通缉文书上,听得后面一个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微薄的笑,“怎样,画得还像么,这位大侠?”

凌昀一转头,便看见画中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人有着与中原人比更白皙的肤色,与一双最深蓝色的眼睛,让人看出他的血统,他唇边带着与画里一样的笑意,“若是画得像,便请笑一笑。”

凌昀却笑不出来,若他还穿着他那红黑双色捕快制服,他定然会走上去说些类似不好意思请跟我去金陵府走一趟阁下的事发了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说之类的话,但此时他已辞了捕快官衔,要抓人的话也不太好,便只得挤出三分苦笑,道,“邵门主也来了金陵?”

他又看见画中人身侧站着一个少年,身材颇高大,却稚气未脱,一双茶色的眸子清浅明亮,便也对那小少年道,“小兄弟也好。”

“您怎么知道在下姓萧的?”那小少年道,“在下还没有向阁下通报姓名呐。”

凌昀哑然失笑,这少年却这样听串了,傻傻报出了姓氏么,却听那画中人对少年作了回答,“除去卫国檀瞻城萧氏,又有谁家贵族有这样的眼?小萧,人家可是老江湖。”

那画中人又向凌昀笑问,“阁下看了在下的画许久,是为画技,还是为价格?”

凌昀笑笑,“均不为,只是凌某本为金城捕快,有这习性罢了。”他又问,“邵门主为何自写这通缉文书呢?”

这次是那萧姓少年回答,“门主觉自己做了事,迟早会被贴出来。以前人家画得都太丑,门主不喜欢,便自己画出来了。”他站在画中人邵隐身边,虽身材略高,看起来却似年幼许多。邵隐也颇年轻,但举止行为老成得多,让人看不出他的年岁——十七八岁还是十八九岁?凌昀有些无聊地想,那还是个孩子呢。现在的江湖之中,尽是些小孩子。

“小萧,”邵隐忽道,“用不着向他解释这些,否则我也画你的捎去,小心你父亲知晓。”

那小少年听了此言,面色白了白,赔笑道,“可不要——父亲若知了门主,不知会……唉。”他苦笑摇头,“门主说什么我都依,行了罢。”

邵隐一笑,伸手拍拍小少年肩膀,“休要怕呀,小萧,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

他又转向凌昀,“你是一个剑客,我闻得出来。”他深蓝色的眸子闪着光,“而且你之前很有名,在人们的心中,甚至可以与叶青先生一拼。”

邵隐以先生称呼叶青——凌昀却不知这是为何,只是淡淡道,“在下无名,也不用剑。”

“你既然是剑客,又何必要逃避江湖?”那少年邵隐道,“做剑客又有什么坏处了,名声什么的就是身外之物,你是大侠,又和那恶名昭彰的人有什么差别了?被自己一套规矩束着,真是可笑。”

凌昀淡淡摇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为侠义,两国相争时仗剑卫国也为侠义,凌某并不拘于自己的规矩,只是你并不是侠士,所以你不知道。你年轻,而且是杀人犯。”

“若谁能抓了在下,那就是在下能力不济罢了。那样的话,在下要做的事情就不可能完成。因我不是侠客。”少年邵隐笑意浮起,清清淡淡,“在下是刺客,只是自己的刺客,以手中三尺之剑,刺天下不义之人。”

现在天下以为自己在行侠的小孩子还真多。凌昀暗忖,都是些小孩子。没有受过太重的伤,也没有背叛与被背弃过。那群人还是小孩子,却还以为是什么侠客了。止戈为武,光会拿剑杀人的,哪算是什么好剑客啊。

然他只抬眉,道,“哦,那些大贵族作威作福,其罪当诛么?这样下去,你最后岂不是要去刺杀各国王上?”

凌昀见面前少年面色蓦变得更白,之后却又红了双颊,紧抿着唇,把唇咬得发白,旁边萧姓小少年拉他衣襟,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怒视着凌昀,久久方道,“在下不会刺杀——除了邺的王上,在下总有一天要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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