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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愿尚浅,竹笛未相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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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修订版  时节未至十月,秋意已然深了。晚风自极西风神的国度前来,在湖畔的小坡上打个旋儿,向下卷入林子,吹落些黄叶,再卷着那一缕悠扬的笛音滑入湖中,在小湖面上点起圈圈涟漪。

他从未眼见那座小楼的建成,却看着它在他眼前倒塌,化为灰烬。昔日繁华,如今终究只是一抔黄土。

少年叶歌坐在落下叶子的树上,对着那潋滟的湖面吹笛,他微笑着,吹起的却是一曲哀歌。笛声呜呜咽咽飘出去,散进风中,他不知道那些笛音终究会飘到哪里,它们或许不久就会被西北风吃掉,然后变成风的歌谣,在它经过的每处地方回响。

就算他再也不能回去,风会回去他的故乡吧。

一曲诉毕,他移开了唇际的笛。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小歌,我猜你就在这里。天色晚了,还不回去么?”

有女子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清清淡淡,甚是好听。叶歌侧身时,敛起了面上落寞,只留了微笑出来,“姐姐,怎么也来了这里?”

不远之外,那一袭素衣的女子笼着轻纱,看不清神情。叶歌揣度着她的心思,试图拒绝她的好意,“柳姐姐素来知我性子,你那轩子里总是太过舒适,要是去得多了,往后跑江湖便不习惯了。这样吧,姐姐自己先回去,我明天一早去那里玩。”

“我总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留下来。”女子道,“那里不过是一个艺馆,你也可以教授笛艺,就算离开江湖,你有自己的一技,在邱国这清雅之地,足可养活自己。你一个人在外面,难道不会觉得太辛苦么?”

叶歌眨眨眼睛,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来,“姐姐呀,你这些年不仅着心打理怡梦轩,还承了水天叶的名号,在江湖之中行走。这样下来,你也不觉得辛苦?”他拿着那只笛子,漫不经心地在手指之间转来转去,“不都是自己选的嘛。如果后悔,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了。话说回来,你那怡梦轩,怎么听都不像男孩子呆的好地方,我可是不去为妙。”

少年又笑了起来,蒙着面纱的女子望他一眼,道,“你还是不愿来,那也罢了。小歌,多保重。”

叶歌听她声音顿了顿,似有哽咽,心中不忍,只道,“姐姐你这是多心了,我如今并非不想去——”只是,只是后面的话,他想想,还是咽进肚子。既然这结义的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那这些和姐姐无关的事情,又有什么必要说出来呢。

叶歌想着,似乎想要叹气,却又露出一抹笑容来,“算了,就算我这回懒一次,许久没吃到姐姐做的菜,叶歌很是惦记。”

女子望他一眼,忍不住淡笑着叹了口气,自走在前面。叶歌跟上去,走不多远,忽地在地上看见树枝的刻痕,拙劣的几笔,在地上描出一柄剑,剑上一道深深的痕迹,将它划为两段。它仍是新的,旁边碎土也未被风吹走,他竟然没有发现是谁刻下那道印记。

叶歌停下步子,弯腰仔细看那刻痕,面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他忽地抬头,看那女子是否注意到了他,在他抬头的刹那,面上已经换起了他惯有的,满不在乎的笑容。

这一件事永不告诉姐姐。他自语,除非哪一天不说不行,否则会让她担心。他可不想让别人为他担心。

怡梦轩坐落在扬州城中,是座带着花园院子的二层小楼。楼上居室,楼下琴房。邱国人素来风雅,一座小城开满艺馆与画室。城中人常以琴音为乐,而怡梦轩,则是扬州城最好的琴苑。主人柳烟抚得一手好琴,但要价之高,就连江湖中人也称为“柳轩主一曲琴,值得两颗好首级”。

这深居简出的怡梦轩主人,平素是无人见她踏出琴苑一步,更不会有人知她身怀武功,敢于独行江湖。叶歌行至怡梦轩时,天色已经渐黑了,与一群出门去的学琴弟子混在一起,便也并不突兀。用了晚饭,嘴里还塞着东西,就对柳烟道,“既然姐姐强留我住下,这些日便叨扰姐姐了,勿要见怪啊。对了,以后可否不当众人面叫我小歌,每每如此,我快叫辛雨那丫头笑死了。”

“看你从那个小不点长起来,改口总是蛮难的。”柳烟不动声色地道,“反正雨丫头也不是外人,叫她笑笑你又如何?”

叶歌扬手认输,他在轩中本有间客房,也就不客气地上去,钻进了屋躺在榻上,却睡不着。

他多久不曾熟睡过?自从三年前的某一日,在他惊觉自己睡不好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熟睡过么?

叶歌望着那根蜡烛在屋顶上投下的光晕,伸手想要去捉,虽然也知道那是捉不到的事物,但每伸一伸手,火光明暗一下,就像被他触碰一般。他就在那光点的明暗之间,听见远方叶笛吹出的悠扬旋律。

叶歌坐起身子,侧身静听。那是有谁在吹奏一片叶子的声音么?以一叶为歌,应和着他的名,那几乎可以算是绝妙的技艺了。那曲调似乎来自别的国度,有些熟悉又很陌生,叶歌凝神细细听了半刻,突然想知道那人是谁,于是蹑手蹑脚下了榻,从窗子跳了出去。

他看见柳烟屋中还亮着灯,女子的半影映在窗纸上,不由想:姐姐还在为江湖中事烦心么?但是他只是想想,而没有去打扰她。他们曾经约定不询问彼此的过去,也不关心彼此的现状,江湖之中的他们,彼此只是陌路。但是就算他已经知道她是水天叶,也绝不想告诉她,他曾是什么人。

叶歌没有迟疑多久,他悄然翻过院墙,离开怡梦轩,便向那叶笛声处去。他听得那叶笛声音愈发寂寞,一个调子转了又转,回旋盘桓,却始终不曾停息。走近了那笛声,叶歌放慢了步子,不想惊扰那个人。他看见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叶笛声是从那树上发出的,想这树到了此时还不曾落叶,真是方便了吹笛的人。

叶歌走至树下,抬头上望,看见树上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人,穿着卫国式样的衣衫,与他年纪相似,身材要更瘦小些。那少年将一片树叶按在唇上,仰着脸,叶歌觉得是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泪水要流出来,所以才倔强地仰着头一样。

叶歌见到面前的人这样举动,突然极是好奇,觉得就算煞风景也得问问,就开口道:“你是……”

他突兀的问话打断了叶笛的音韵,树上的少年似乎很是不悦,扬手丢弃了那片叶子,却依旧无语,只是皱起眉头望着叶歌,让叶歌觉得有些发毛。他这时候才看见那少年肩上背负着一柄长剑,那剑很长,与少年纤细的身形很是不相称。

你不会这般小气,只是因为被打断了自娱,就想要杀了我吧?叶歌见那个少年神情冷漠,便笑一笑,摸出了怀中的竹笛。他的手指摸到了暗簧,但是没有按下去,只是将它放至唇边,轻轻吹响。

叶歌用他的笛吹一曲极早的歌子,一曲在七国之中流传了许久的欢乐的歌,今日他已经听了太多哀歌,也得让大家开开心了。一曲终了,叶歌微笑发问,“你是谁?”

他叫得甚是熟络,如二人早已熟识,甚至已是朋友。那树上的少年低下头来望他的时候,他看见那双鸦色的眼,“枫华。”他低声道,声音微冷而沉,有种故作生疏的感觉,似是很久未与人交谈,“我无名姓,你可唤我作枫华。”

又是一个假名。少年叶歌的唇角微微上扬,他知道有很多用了一生假名的人,那是因为他们不愿别人知道他们的真名,亦或他们的真名早已被埋没在不知何处。这个人有着卫国的腔调,是贵族的口吻,不过他可不知道卫国有哪家贵族有这么奇怪的名字。叶歌对那树上少年露出笑容,开口道,“我叫叶歌,你大半夜吵得人不得安生了。一个人连客栈也住不起么?我倒可以为你找个住处。”

叶歌说罢便回头走向怡梦轩,似是知晓枫华会跟上一般。他迅速地回了回头,枫华略带惊讶的眼神自然被他捕在眼中,叶歌偷笑,而少年枫华自树梢跃下,站稳了步子便跟上叶歌。

对枫华而言,叶歌也是个熟悉而陌生的人,陌生自然是因他们从未见过面,而熟悉,则是因为这个吹笛的孩子,有些像他的一位旧友。虽然他知道这个孩子与他的友人之间不会有什么关系,但这种相像的感觉却始终不曾退去。

柳烟屋里的灯灭了,叶歌当然得把枫华拉到自己的客房里。彼此有些尴尬地互相看了看,枫华道,“谢了。”蜷进桌边一张椅子,便安静了下来。

那一夜叶歌仍是无眠,他翻来覆去却依旧安睡不得,并不是因为枫华在他的屋中,他只是觉得有什么人在身后追赶——因为昨日在林间看到的刻痕?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就觉得心猛烈地跳了起来,像是要逃避死亡一样的猛烈跳动。

那是……恐惧?他在害怕,就算他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在害怕,所以他找人陪伴。

枫华听见床上的少年辗转反侧,他并不动作言语,只是静静听着那少年把自己缩成一团。他闭着眼睛,但是自然睡不着,早已习于睡在树上,如今有人邀自己同住,就算找了和树相似的椅子,也是没法习惯的。枫华只知道这里是扬州城,不知叶歌为何将他引到这里,也不知此地到底为何处——如果这个陌生人要将他卖进火坑,他是不是也会跟着来?

只不过,这就像先前的那段旅程一样,他并不十分讨厌有人跟在身侧。

何况,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吹笛的少年可以相信,就像他相信他的友人一般。不过,他想起几日前同行了一段旅程的燕忆枫,倒是觉得他人不可尽信了。

枫华听着叶歌辗转,自己亦是无眠。直至清晨,晨光尚且熹微,他已起身下了小楼,摸摸口袋,不知盘缠是已然用尽,还是被人偷了去,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这样的话,只能先在这城里找份小工,赚足了盘缠才能继续上路。少年默默叹口气,扶一扶肩上的剑。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没有向叶歌告辞,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家伙是否听见他溜出屋来。

“这位小兄弟,怎地了?”

枫华忽地听见背后有人轻婉言语,他转过身子,见那素衣的女子蒙着轻纱,站在不远之外,“你是小歌的朋友么?”

小歌,倒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叫那个人呢。枫华眨一眨眼,在能不露出表情的时候他尽量不露出表情,这是他至今活命的本钱,“我与叶兄不过萍水相逢,承其好意,也当谢过此间主人。”他开口,“在下仓促上路,不觉身上盘缠业已用尽。不知有无活计,可让小弟做一做?”

“小歌既带你至此,定以你为友,不必拘泥。我姓柳名烟,是这琴苑主人。”女子道,“想来此间也没有什么活计,只看这近了秋日,便帮我扫扫院子罢。”

她很亲切么?枫华总觉得那女子的言语之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觉得她怕是与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太多关联,也不会对这世上多少人露出情感的。他只是躬身道,“这样,多谢了。”

“我还不知你叫什么。”柳烟道,“若是不方便,不说也是无妨。”

枫华怔了怔,这些日子来,他已在多少人面前说出那个假名了?那个燕忆枫听见这相似的名字,只是打趣说他们可能是兄弟,而那个叶歌只是将这个假名当作一个普通的名字,他不禁有些好奇,面前这个女子又会如何相对?他低声道,“我名叫枫华。”

柳烟的脸被面纱遮着,看不出表情来。她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又问,“可是风华绝代的风华?”

少年摇头,“枫香的枫,因家母极爱红叶。”

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如果将他所言的家母指明了是谁,江湖中所有的人都会为此发笑。他记得寞於山上有几棵枫香,树干上都被剑印下深深的痕迹。他没有见过那个人用剑,但却知道,在被一个叫红叶的人击败之前,她曾是天下第一的剑者。

枫华只是那样轻声地回答,而柳烟也似相信了他的话,声音之中略带了一抹笑意,“听这名字,你似是个风雅的孩子。这是一座风雅的城池,难怪小歌会喜欢你。”

她言语无意,听者却是有心。枫华低低叹口气,低头道,“柳轩主,除了打扫庭院,还有什么吩咐?”

他开口发问,却许久不曾得到答案。少年再抬起头,只见那一袭素衣袅袅婷婷向花园的小径深处去得远了,不待答话,便已消失在丛鸾枝之后。少年扬帚扫起地上黄叶,那些枯叶渐渐被拢成小堆,再被填进花树脚下。

这样多落叶,来年化成花朵,定然会很美丽罢。

——你看这里的鸾枝,就算没人照看,老的死掉,新的却也快长成一片林子了。

——传说住在这里的人很伤心呢,所以才把那柄剑叫碎心剑。

他突然想起旧时与友人的言谈,那个有着水色眼眸的,总是欢笑的小少女,在与他一起登上寞於山时,曾经惊讶地赞叹那山巅的一片艳色。

少年抬头看看天际,初升的日头刺得他眼睛有些发痛。他将花帚搁置在院角,自己靠在院墙上,肩上的剑勒得他的肩膀有些作痛,他解下那柄剑,抱在怀中。乌鞘的剑沉沉地压着他的手臂,他无端觉得,如果在这里,应当不会有太多人前来追杀他的吧。

只是,约好在江南重逢的誓言,天下第一的梦想,怕是再也无法实现了。他更名改姓进入江湖,自知不能再与过去的友人与兄弟见面,他不能给别人带来麻烦,也不想祸及己身……

只是,他是那么想念他们。

“咦,你是谁啊?”枫华忽地听见一个声音,轻细的小少女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见一个黄色衣衫的小少女,脸圆圆的,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个酒窝,“在这里抱着剑,可是会吓到人呀,你是来偷折花还是来听琴的?怎么不进去呢?”

枫华怔了怔,为这连珠炮一般的问话问倒了。他想了半天,才轻声回答,“在下是这里新雇的小工。我周游七国,没了盘缠,便在这里做些活计,以便来日上路。”依旧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姑娘是?”

“你既然是小工,就没有必要总是带着剑。剑有杀气,会破了琴音的清气,怡梦轩赚不到听琴人的钱,也就没有工钱发给你了。”那个女孩认真地道,“我是辛雨,我哥哥是流星门的三高手之一,当然我只是夸夸我哥,没想吓唬你来着。”她笑笑,“离得这么远了,还觉得你的剑有杀气,这是什么剑?”

枫华轻声,“姑娘既然觉得琴苑清净,不想沾了杀气,便不应再问这是什么剑。请恕我不能回答,抱歉。”

辛雨点点头,“和小歌似的,不问就不问,还扯一堆大道理。别以为我会怕。你方才只说你是这里小工,小工也有名字吧?”

他轻声说出那个名字,这个女孩并没有要他解释,如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称呼。枫华知道这个女孩虽然年幼,却也见过无数用着假名的人,那么叶歌也是一样吧,那个娘娘腔的名字,定然不是他真实的名姓。

那么,那个叶歌还没有睡着么?如果因为怕黑而不能安寐的话,日头都出来了,也应该睡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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