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畜生,他……他竟然就这样任由你走了?”听玉燕含泪说出往事后,陈方愣了半晌方才痛斥出声,变了色的面庞上满是无地自容的愧疚,“我陈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竟会生出这么个……泯灭良心的逆子来!”
“不,陈伯父!”玉燕慌忙摇头道,“您别怪他,也别怪自己,是我存心不让他追上我的,其实,这不完全是他的错……”抬头心情复杂地瞥了玄冰一眼,她苦笑道,“他只是……太痴心了,所以我不想再为难他……”
“好孩子,可怜的孩子,你又何尝不痴心呢?安儿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一声长叹后,陈方隐下悲伤,慈祥一笑道,“燕儿,你可愿意……叫我一声爹爹吗?”
“嗯?”玉燕瞠大了星眸,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燕儿,看得出来,你还爱着安儿,那就请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怜惜地看着玉燕,陈方正色道,“你放心,老夫但有三寸气在,定要让他对你有个交代,若他还是执迷不悟,我……从此便没这个儿子,只要你做我的女儿。日后……你要是另有了合适的意中人,我们陈家……风风光光送你出嫁,老夫身后,陈家的一切……都是你和孩子的!”
玉燕抿了抿唇,忽闪的秀目中满是惊愕与无措之色。其实,直到刚才,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该怎样面对这个孩子,只是来探望陈方时,听到他竟有轻生之念,情急之下才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那番话。
原本,她还有些担心对方未必会相信这些匪夷所思的事实,没想到,老人非但不曾对她有半点怀疑,而且还如此爱护她。瞬间的失神后,她蓦然扑向床前,泪水和着哽咽的语声流泻而出:“爹爹,燕儿愿意……愿意伺候您老人家一辈子!”
“好,我的好孩子!”陈方吃力地握住玉燕的手,悲喜交集间亦是老泪纵横。
玄冰凝立在旁默默看着他们,欣然一笑后,感慨万千地把氤氲的目光投向了无垠的苍穹之间。恍惚中,自与少安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如流水般掠过脑海:他的温柔、他的任性、他的固执、他的颓丧、他的愤怒、他的绝望……
“师兄,你到底在哪里?”幽幽一叹中,一滴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冥冥中是否真有定数?若果真如此,愿上天怜惜他,让他拥有她已无法给予的幸福,而她所能做的,惟有祝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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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啊表哥,你若早有勇气将薛老贼的恶行公告天下,又何至遭此劫难啊!”
与载淳等人坦诚相见后,松石道人得知铁君涛侥幸未死,总算大大松了口气,却也不禁唏嘘不已。
杜正清急于知道薛敬德究竟是否与父亲之死有关,忍不住出言催促仍在长吁短叹的松石道人:“道长,你现在该相信我们了吧?那就请你赶快告诉我们,藏信的神位到底在哪里?”
松石道人闻言收敛了戚容,微微一笑道:“不瞒诸位,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位!”
“什么?”众人齐声惊呼,杜正清的眼里更是几乎喷出火来。难道是铁君涛在耍他们?亏他们为了铁氏一家差点陪上性命,那老儿竟敢……
就在他正欲发作之时,松石道人已急忙续道:“诸位莫急,这里神位是没有,但表哥所说的信的确在我手里。其实,神位之说,是我和表哥约定的暗语,用来证明取信人身份的。想来是表哥伤后体虚,话没有说得周全,这才累得诸位空忙一场了。”
说着,他忽然飞身上了屋梁,当着众人之面在梁柱顶端启下一块圆形小木,从打开的孔洞中摸出一个泛黄的信封,随后跃回地面,把信封交给了载淳。
载淳摸了摸信封,只觉颇有厚度,里面的信笺似乎不少。杜正清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打开一看,顿时瞠目结舌地愣住了,只见那些纸上布满了天书般稀奇古怪的符号,也不知是文字还是图画,只有文末的那三个字,他依稀看得出是用汉字草书所写的“薛敬德”三字。
正茫然间,站在他身旁的载淳和李冠英却已同声惊呼了起来:“这是沅郅国的文字!”
载淳曾经见过这种文字,但并不认识,他知道李冠英博学多才,对边境诸国的语言文字都有研究,于是对杜正清说道:“还是让冠英来看吧!”
李冠英接过杜正清递来的信细细一瞧,当下又惊又怒地道:“好个薛敬德,原来,早在十年前,他就与虞山那厮有所勾结了,这信,便是他写给虞山的秘函!”
说着,他又从信封里拿出其它信笺匆匆扫了几眼,那些信,不是以薛敬德的口吻写给虞山的,就是虞山回信答复薛敬德的,都是用沅郅国文字所书。
看完内容之后,李冠英立即把那些信交给载淳,请他辨认一下,文末的署名究竟是不是薛敬德的笔迹。
看着那些雄浑豪迈中隐隐透出金戈铁马之气的字迹,载淳的心笔直沉了下去。天知道,他有多希望自己能得出否定的答案,但他的书法正是薛敬德一手教出来的,对方的笔迹,他是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到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叹了口气,他惟有艰难地点了点头。
“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杜正清的心“砰砰”跳着,直觉告诉他,答案绝对不会是令人愉快的,但他还是必须弄清事情的真相。
“那些信,只是薛老贼罪恶的一部分,也是仅有的证据,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是让我来解释给大家听吧。”
默然许久的松石道人忽然插言,于是,十年前那一战背后的惊天内幕,就在他沉重的叙述中逐渐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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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要从铁君涛和张廷贵的交情说起。他们两人打小既是邻居,又是同窗,虽为异姓,却情逾手足,张廷贵无论才华学识还是处事机变都远胜铁君涛,所以铁君涛从小就习惯了惟对方马首是瞻。
十多年前,他们相约同去赶考,张廷贵考取了功名,铁君涛却落了榜。不过,张廷贵当官后也没忘记他,把他请到衙门里给了他一份差事,为此,他对张廷贵是佩服之上又加了一层感激,对其更是言听计从。
铁君涛有了份衙门里的差事就很知足了,可张廷贵却仍是整天闷闷不乐,因为他的梦想是成为呼风唤雨的高官显贵,而不是做个整日营营役役的地方小吏。于是,他开始四处活动,攀附权贵,希望能找到一座好的靠山,以便帮助自己尽快爬上高位。
有一天,张廷贵外出归来后,踌躇满志地告诉铁君涛,自己终于找到了识得千里马的伯乐,很快就能平步青云了。铁君涛起先还将信将疑,谁知,此后张廷贵真的一路升迁做到了兵部尚书。
在张廷贵的活动下,铁君涛也被安排到当时的御史大夫曹鸣身边做了个文书。他虽不及张廷贵头脑灵活,善于钻营,但做事认真,踏实肯干,倒也颇得上司的赏识。
曹鸣年事已高,没多久便告老还乡,辞官前向朝廷举荐铁君涛做自己的接班人。就这样,他成为了新任的御史大夫。就在他陶醉于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的锦绣前程中时,张廷贵又一脸神秘地来找他,说是眼前还有一场更大的富贵在等着他们,要他跟自己共闯天下。
此时的铁君涛已对张廷贵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对方一说,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于是,张廷贵就带他去见了那个一手把自己扶上高位的贵人——国舅薛敬德。
当铁君涛知道所谓“天大的富贵”是要辅佐薛敬德推翻元熹帝才能得来时,不禁吓得魂不附体,立刻想要退出,但薛敬德不紧不慢地让身后的一个仆人给他表演了几手杀人于无形的把戏。他当场就惊呆了,随之也明白自己这次是被张廷贵拖上了贼船,想下也下不来了。
其实,薛敬德当初之所以会提拔张廷贵,不仅是看重他的才华,更看重的是他的野心和胆量,因此一开始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心腹来栽培。就在张廷贵当上兵部尚书后不久,他便把自己的计划向对方透了底,并且获得了对方愿意效忠的承诺。
后来,薛敬德得知铁君涛与张廷贵私交甚笃,就要张廷贵帮他把铁君涛拉拢过来。因为铁君涛平素给人的印象颇为端方严谨,元熹帝对其也十分信任,这样的人可以替他在元熹帝面前说出他想要说又不便亲自说的话,而且不会被人怀疑是出于私心。
张廷贵为了在薛敬德面前多立功勋,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但他知道自己这位老朋友为人过于老实刻板,出格的事情是绝不肯做的,所以事先没对铁君涛明说,甚至还给薛敬德出了那个“杀鸡儆猴”的主意。就这样,铁君涛带着十二万分的无奈,和薛张二人一起喝血酒,立下了共谋天下大业的毒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