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眼前的一切把他惊呆了：房间里，一个被五花大绑在床铺上的少女正扭头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着，她的额头已是鲜血淋漓，墙上也满是斑驳的血迹，但她竟好像完全不知疼痛似的，自顾自和着撞击的拍子哼哼唧唧地唱着儿歌，并且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傻笑。
那少女侧过头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张秀美绝伦的面庞，可与之毫不相称的是那两道空洞呆滞的目光，以及口角淋漓粘稠的流涎。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起了回京后第一次见到庭兰的情景。蓦然而起的冲动让他一时忘却了暴露身份的危险，不假思索地从窗口跳进去，一把揪住那少女，把她拖离了那堵迟早会让她送掉性命的墙。
少女愕然看着他，眼神有一瞬的茫然，随即如梦初醒地战栗了一下，惊恐地大叫起来：“哥哥救命……坏人……救救娟娟！哥哥——”
她死命挣扎着，把身子像虾米似的弓了起来，浑身如筛糠般颤抖着，斜睨着俊风的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之色。
“姑娘，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俊风吃力地按着她的身子，不让她再有伤害自己的机会，可那少女仍是不停地挣扎尖叫，扭动间，粗糙的席草又在她细嫩的面颊上划出了数道血痕。
“娟娟！”
情急之下，俊风下意识地脱口喊出了她刚才叫“哥哥救命”时自称的那个名字。少女眼中光芒一闪，顿时像中了定身法似的僵住。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她眨动着星眸，惑然道：“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哥哥吗？”
“呃……”俊风愣了愣，头脑飞快一转，顺水推舟地道，“是啊，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朋友？朋友……”娟娟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似乎不太理解地冥思苦想着，但眼底的惧意显然比先前减弱了很多。
俊风不想破坏这个难得的进展，于是继续微笑着解释道：“朋友，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做事，一起玩，很要好的那种嘛！他还告诉过我，娟娟最喜欢那首歌谣：小小船儿水中游，呃……阿娘抱囡坐船头……”
他努力回忆着刚才听见的那些歌词，才念出两句，娟娟脸上的戒备之色立去，转而露出了天真热切的笑意：“原来……你真的认识我哥哥哦，每次娟娟伤心、害怕的时候，哥哥都会念这首歌谣给我听！”
俊风松了口气，俯下身去柔声道：“娟娟不怕了是不是？那……乖乖的，让我看看你的头好不好？”
“头……”娟娟眉头一皱，好像刚刚反应过来似的，忽地捂住额头大哭起来，“痛……呜呜，好痛啊！”
“没事没事，我有药，擦上就不痛了！”俊风赶紧从怀中掏出随身所带的金创药，轻手轻脚地抹到她的额头上，甚至还像哄小孩似的给她吹了吹。那药很有效，不一会儿就止住了流血和疼痛，娟娟的哭声这才渐渐小了下去。
觉得她的情绪应该已经稳定，俊风不忍见她被捆着，就替她解开了身上的绳子。此时他才看清，这姑娘浑身上下满是各种各样的伤痕，有绑痕，也有擦伤和淤伤，还有许多已经结痂或是形成疤痕的旧伤。
他不禁怜悯地摇了摇头。想来这傻姑娘常会无意识地做出自残之举，她的看护者外出时才不得不把她绑了起来，可还是没防到她竟会拿头去撞墙，今天要不是他恰好到此，没准她早把自己给撞死了。
这傻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独自呆在黑豹经常出没的屋子里？是被绑架来的？可在他进来之前，她并没有任何恐惧的表现啊。突然，他想起了她口中的那个“哥哥”，难道……
“娟娟！”他试探地看了看小猫般偎在自己腿上的娟娟，“能不能告诉我，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名字？”娟娟疑惑地昂起头，“哥哥就是哥哥啊，还有什么名字？”
就在俊风为她不得要领的回答哭笑不得时，她又冒出一句：“哎，你不是认识我哥哥吗？那……为什么还要问我，他叫什么名字？”
俊风狼狈地呛咳起来。看来她并非傻到家，他还是不能太大意了。
含糊应付了几句，他迅速把整个屋子打量了一遍——狭小、简陋、普通，怎么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这里，到底会不会有他想要发掘的秘密呢？这个名叫娟娟的少女看来不像装傻，既然她已经开始相信他了，那么，继续试探她，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这似乎是个可以一试的法子，然而，娟娟单纯无辜的眼神让他心疼，看到她，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受惊吓后失了魂的庭兰，他不忍利用她。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觉间已过去大半个时辰了，说不定……黑豹已经办完了事，就快过来了。
“算了，还是下次再想别的办法吧！”
他暗自叹了口气，打算把巴着他不放的娟娟从身上哄下来，好尽快离开。就在这时，房门霍然而开，他不及作出任何隐蔽的反应，便已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两道惊愕的目光之下。
“黑豹！”
“林俊风？”
“哥哥！”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惊慌，一个诧异，一个欢快。
黑豹果真是她哥哥！俊风侧目看了满面喜色的娟娟一眼，刚刚念及此处，黑豹已抡起一条板凳，暴怒如狂地冲了过来。
“禽兽，放开我妹妹！”
“不，你误会了……”
俊风躲闪着解释道，可黑豹根本不给他任何辩白的机会，发了疯似的拿着板凳劈头盖脸地砸来。他还惦记着要从黑豹身上打开探听消息的突破口，所以不敢得罪对方，只能一味闪避不还手，一疏神间，那板凳从他额角擦过，顿时皮破血流，疼痛不已。
“哥哥，别打他！”刚才一直看着他们发呆的娟娟猛然开口大喊。
黑豹再次抡到半空中的板凳蓦然顿住。
“娟娟刚才，头……流血，很痛！他……帮我……”娟娟慢慢朝黑豹走去，伸手在自己额头处虚晃几下，做出擦药的动作，“然后，我就不痛了。他是好人！”
她很认真地说着，随后转身去摸俊风流血的额角：“你……痛不痛？都是哥哥不好！”说到这儿，她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哐当”一声，黑豹手中的板凳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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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雪山庄外的小河边，载淳兄妹和玄冰一身孝服，为薛皇后举行了一个简单而肃穆的遥祭仪式，李冠英、黑鹰和铁莲香等人也在一旁陪礼。
萧瑟的晚风中，雪片似的冥纸漫天飞舞着，玄冰手中不断撒出的各色花瓣随着流水朝京城的方向漂去，苍白与凄艳交织成了一幅令人心碎的图景。
其后不远处，杜正清默立于一座小土丘上无言地看着他们，一身暗黑的他显得格外孤寂。本来，载淳他们是要他一起祭拜薛皇后的，可是他拒绝了，他们也就没有再勉强他。他不是不愿，只是觉得自己不配——尽管，他已经下定了用生命为自己赎罪的决心。
“杜大哥！”
拜祭完母亲的承秀缓步向他走来，泪痕未干的双眸中虽有着难掩之痛，但较之在他怀中失声痛哭的那晚，她的情绪显然已经平静了很多。
“就要上路了吗？”轻拭去眼角的残泪，她扬眸幽幽一瞥。
“嗯！”杜正清点了点头。一切准备已经就绪，祭拜过薛皇后以后，他们就要连夜启程，分头前往京城和沅郅国。
怜惜地看着她在哀伤中愈显凄美的面庞，他拼命忍住了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这一去，也许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他不想在临别前扰乱她的心境，以免将来留给她更多的伤痛。
“放心去吧！”直视着他，承秀略显苍白的唇边牵出了一抹绝美的笑意，“我已经想通了，不会再拦着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无论结果如何，这辈子能和你相恋一场，足够了！”
“秀儿……”杜正清惊愕地看着她。忽然，一抹带着馨香的温软柔柔地封住了他的唇，他如中电击地战栗了一下，几乎窒息在这恍若梦境的一瞬间——坚定、深挚、缠绵，随即倏然而终，虽然短暂，却炽烈得犹如燃烧了全部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