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的那些老老少少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个个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连逃跑都已忘记了。
少安这一招看似轻而易举,但他在承受如此重压的情况下分出一足去踢那把剑,顿时导致下盘失衡,身子一倾险些跌倒。他赶紧气沉丹田,使出了“千斤坠”的重身法,总算及时拿桩站稳。就在这时,他只觉气息一窒,心口处又开始隐隐刺痛起来。
他自知情况不妙,忙强行振作了一下精神,回头对那些尚自瑟缩在角落里发抖的老弱妇孺们吼道:“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走!”
被他这一吼,如梦初醒的人们立刻尖叫着涌向门口,连滚带爬地从石门下已只有半人多高的空隙处往外钻去。
随着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相继远去,少安只觉心口处的疼痛愈演愈烈,鼻腔中也再次泛起了浓重的血腥气。他自知大限将至,如今唯一的念头就是助所有被俘者逃出生天,于是,他咬紧牙关,任凭体内剧痛肆虐,额上冷汗横流,只是一动不动地挺立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石室中传来“扑通”一响,一个凄惨的□□声随之响起。少安心头一跳,努力凝起已有些模糊不清的视线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匍匐于地,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可是怎么也爬不起来。
此时,石室中的其他人已经全跑光了,老妇人颤抖着抬起手,向他投来了求助的目光。略一思索,他腾出一只手来,外侧的肩膀和手一起用力顶住石门,上半身努力探向室内,终于成功地抓住了对方的手。
猛提一口气,他一把将老妇拽到身边,又在她腰间一托把她推出了室外。由于身体内倾过度,石门从他肩上滑脱了下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他单手再也承受不住石门的重量,当即眼前一黑瘫倒下去,整个身子跌进了石室之内。与此同时,崩溃的疼痛感迅速蔓延到了他的全身,鲜血再度决堤般从他鼻腔中涌出,不受控制地流了一地。
失去了支撑的石门戛然落向地面,他隐约听到了门外那老妇歉疚的哭喊声,但他已经连移动一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且,对于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他来说,也根本没有试图逃生的必要了。虚弱地一笑,他疲惫地合上了双眼。
“师妹,你交托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我没有让你失望吧?替我告诉我爹,玉燕……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我这辈子……对不住他们,可我临死前,毕竟也做了一件给他们长脸的事,他们……该不会再以我为耻了吧?”
弥留之际,他的眼前再度幻化出了玄冰绝美的秀颜,随即又隐约飘过陈方、玉燕的影子。带着一丝对亲人的不舍和终于完成使命的释然,他的意识逐渐模糊,静静地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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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路坠落,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忽然,一双手伸来接住了正在下坠的他,随即努力地,缓慢地把他往上拉去。他的身子恍恍惚惚地飘飞而起,不知过了多久,一线微光穿破黑暗的世界,隐约地在他眼前晃动起来。
“师兄,你可醒了!”
一声天外来音般的呼唤在他耳边蓦然响起,是玄冰的声音!
“师妹?”
少安浑身一激灵,吃力地睁开了眼睛。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斜靠在一个温软的胸怀之中,映入眼帘的正是玄冰那盛满怜惜之色的剪水双瞳。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死了吗?玄冰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困惑地眨了眨眼,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到不远处的门口:石门……关得紧紧的,水泄不通!
“轰”的一下,他的脑中乍起了一声巨响。原来,他先前见到的并不是幻象,玄冰真的来了,而且……很愚蠢地闯进了石室,和他一起被关在了里面。
“你这个蠢丫头!”他又气又急地一跃而起,随即惊愕地愣住——他,一个油尽灯枯,绝症濒死之人,居然……能跳得起来了?
“师兄,你别激动……”玄冰急忙站起来伸手拉他,可她自己却紧跟着身子一晃,吃力地撑着石壁抚胸猛咳起来。
少安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白得可怕,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整个人虚弱得就好像随时会被风吹倒似的。
“你……”他忽然明白了,蹙着眉颤声道,“你把自己的功力给了我?”用过“金针渡魂”之术却能不死,这恐怕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只是……一部分而已!”玄冰喘息地笑了笑,“你放心,我服过雪参丹,过一些时日……自会恢复的。”
“你怎么这么傻?”少安心痛地揽住了她的双肩,“你知不知道,我本已中了剧毒,命不久长,你这么做,只不过是让我再苟延残喘片刻而已,可你……”
看着那扇已永难开启的石门,他不禁懊恼地狠捶了自己一拳:“我为什么不早点死了算了,为什么要留着一口气来害人!”
“师兄,别这样,我不会让你死!”玄冰急忙拽开了他的手。拉扯间,一物从她怀中倏然坠落,少安顿时如中电击地呆住——落在他脚前的,竟是那枚沾染过他鲜血的蝴蝶珠花!
“这个……怎么会在你那里?”一把拾起珠花藏到身后,他手足无措地涨红了脸。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发生了多少事情,这枚珠花从未离过他的身,他甚至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把它带到另一个世界去。可是,怎么会……
“幸亏有它,我才能及时找到你啊!”感慨地一叹,前事瞬间从玄冰脑海中流过。
与载淳分手后,她几乎是马不停蹄地一路疾驰,终于在今夜赶到了京城。入城后,她本想先去找俊风打听一下消息,可是,就在途经国舅府的时候,她却以福至心灵的敏感,在墙角边发现了一件改变了她的行程,也改变了少安和她自己命运的东西——蝴蝶珠花。
她用颤抖的双手拾起了这枚铭刻在她灵魂深处的珠花。她当然认得,这是少安之物,上面的血迹就是那次她失手误伤他之后沾上的。她的那枚珠花,早已遗失在御书房中,没想到,少安却至今还保留着此物,只是不知因何失落在此。
那一刹,她的泪水肆虐奔流。把珠花收进怀里后,她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了国舅府。
在花园里,她遇上了接踵逃出的将领家属们,向众人问明原委后,她从那个洞口下了地道,一路搜寻而来。
等她赶到的时候,正好见到少安力竭倒地跌进石室。当时千斤闸已经落下大半,无法再托起,情急之下,她无暇考虑后果,立即从仅剩一线的缝隙中钻进了石室。
看到少安已倒在血泊之中,她惊得几乎魂飞魄散,幸亏他体内雪参丹的药性为他维系住了一丝微弱的气息。为了挽救他的性命,她立即仿效载淳当初救她时的做法,连续不断把自己的功力度入他体内,一盏茶的工夫之后,总算成功地让他苏醒了过来。
直到此刻,心神稍定的玄冰才刚刚想起自己有可能再也出不去的问题。隐藏起心头骤起的忧急,她镇定自若地道:“师兄,你不要灰心。你中的毒,只要离开了这里,我就有办法帮你解,至于这石室……既然你能冲破多重关卡来到此处,我就不信,它能困得住你!”
见少安苦笑摇头,仍是一副意志消沉的样子,她目光一凝,正色道:“你没有权力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别忘了,师父、玉燕……还有你们的孩子,都在等着你回家!”
这话如一记重锤,狠狠击中了少安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霎时间,一股深深的愧疚感充塞了他的胸臆。片刻的失神后,他抑下凌乱的心绪,抬头道:“好吧,师妹,那我们现在……就一起来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