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没有了,就再去征,人手不够,城里有的是壮年男子,抓也要去给我抓来!这点小事都要来问我,养你们这些饭桶还有什么用?”
这日,天刚破晓,漓州城薛军大营的主帅营帐内就传来了薛敬德暴怒的咆哮声,话音刚落,一声惨叫便相继而起,帐幕上溅开了点点血花。
与主帅营帐遥遥相对的一顶军帐中,副帅姚燮面色僵冷地盯着远处那抹鲜红,冷不丁开口道:“骆勋,这是第几个了?”
“这……”他身后的长脸汉子——卫队长骆勋为难地蹙眉。自薛军兵败如山倒以来,几乎每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甚至一天发生好几次,稍有不慎便无端送命的人已是不计其数。现在,军中人人自危,无不日夜祈祷,但愿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走进主帅营帐的必要。
“不知道了吧?”姚燮合眸低语道,“我可以告诉你,这是第一百八十七个,第一百……八十七个呀!”
“……”骆勋瞠目无语。第一百八十七个?他们转入下风,也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啊!这个数字,恐怕还没有把前段日子莫名其妙失踪的士兵算进去,这……这……
姚燮侧首冷睨着他:“你猜,接下来的第一百八十八个、第一百八十九个……又会是谁?你?我?还是……”
“副帅……”骆勋机伶伶打了个寒战,“您……您别说了……”
“不说,就能改变我们的处境吗?”姚燮摇头苦笑起来,“城外是士气昂扬,对我们虎视眈眈的朝廷大军,城内是怨声载道,恨不得把我们食肉寝皮的百姓,军营里……还有个杀人已经杀红了眼的疯子!谁又能保证,我们可以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我们当初跟着姓薛的造反,难道……就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
见姚燮眼中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跟随他多年,深知他脾性的骆勋心中一动,迟疑道:“副帅,您的意思是……”
“你说呢?”姚燮深深眯起了眼眸。
“属下明白了!”骆勋狠狠攥紧了双拳。
帐内的空气仿佛顷刻间变得冷冽起来。抚摸着腰间的佩刀,姚燮的唇边浮起了一丝决然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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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淳携妻回宫的当日,元熹帝郑重其事地将他们迎入大殿,先替载淳洗雪了当初无端背上的杀人罪名,恢复了他的太子身份,随即当众公布了玄冰的身世,并进行了正式的册封。
恰在此时,漓州城又传来了姚燮率部起义,俘虏了薛敬德后上表投诚的消息。满朝欢欣之下,元熹帝决定亲自前去受降以安定民心,于是下旨命载淳留守宫中,暂代他主持政务,并且让已于日前返回的载熙任辅佐之职。
退朝之后,所有皇亲国戚、文武官员都蜂拥而至向载淳夫妇道贺,其场面之轰动绝对可与他们的新婚之夜相媲美——但新婚之夜是不需要新娘子出来应酬的,所以,从未见识过这等阵仗的玄冰不免有些晕头转向,而她那位叔外祖——如今已承袭了其兄殷国公封号的刘舜卿,一出场便上演了一段喜极涕零的认亲大戏,更让她隐隐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还是载淳以自己旧伤未愈,急需休息为由,才帮她摆脱了没完没了的纠缠。
走出大殿的那一刻,玄冰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我的天,可算脱离苦海了!”
“让你受累了!”载淳歉然轻抚着她的秀发,心情复杂地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这样的场面,可以后要长期在宫里生活,这些事情是免不了的。有时候想想,就这样把你带回宫,让你从一只本可以遨游四海的鸿雁,变成永远被关在笼里的金丝雀,我……会不会太自私了一点?”
玄冰怔了怔,立刻变色急道:“淳哥,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可以为我风餐露宿,吃那么多的苦,我也一样可以为你去适应另一种生活,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能做得到的!”
“我当然知道你做得到!”看着她神情认真的面庞,载淳怜爱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是难过,没办法给你最想要的生活……”
“不要说了,我都懂!”玄冰轻轻摇头。声名、财富、权势……这些从来都不是他在意的,他抛不下的,只是肩负的责任。
“其实,也没关系啊!”眼波一转,她若有所待地把目光移向了远方,“也许有一天,等我们老了,就可以把肩上的重担交给合适的人,去过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那时侯,你做我的拐杖,我做你的拐杖,我们互相搀扶着,迎着朝阳,走过金色的山谷,眯起已经有些昏花的眼睛,一起看天边比织锦还美丽的云霞……”
“玄冰……”载淳心弦一颤,痴痴地望着她,声音不觉有些哽咽了。
“哎,你傻啦?干吗这么盯着我看?”玄冰佯嗔地捶了他一下,俏皮眨了眨眼睛,“你说,是不是嘛?”
“是!”载淳用力点了点头,抬手揽住她的纤腰,正色道,“我发誓,不管需要多久,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去过这样……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好,那就一言为定!”嫣然一笑,玄冰轻挽住了的手,“不过现在,我们是时候该回东宫去了——回我们在宫里的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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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淳夫妇携手踏入东宫之时,所有的宫女仆役都齐聚在门口迎接他们,人人皆是热泪盈眶,悲喜交集。环顾室内,所有的摆设都保持着他们离宫之前的状态,甚至铺上那条从未发挥过应有作用的鸳鸯锦被,也依然以玄冰习惯的叠法放置在那里,只是地上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已不知何时被擦洗干净,屋里上上下下洁净如新、纤尘不染。
据说,这是薛皇后的意思,因为思念远走天涯的载淳,便命人每日过来打扫,让这里的一切都维持原状,就好像儿子一直住在那里一样。对于玄冰这个冒名顶替的侄女兼媳妇,她曾有过深深的恨意,但天长日久,却随着对儿子的疼惜渐渐淡化了,只盼着他们能携手同归,一家团聚,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如今,房间的主人终于回来了,而那位曾经日日流连于此以泪洗面的慈母,却永远的长眠在了地下。
自母亲去世以来,载淳没有留过一滴泪,因为时间不允许,环境不允许,他所要面对的重重危机更不允许,然而,在走进那景物依旧,人事全非的寝宫的一刹那,他忽然心痛得不能自已,压抑了太久的泪水终于绝堤而出,肆虐奔流。
玄冰目光氤氲地瞧着他,心酸地暗叹了一声。她知道,他心中的悲痛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也是时候该让他好好发泄一下了,所以,她并没出言劝解,只是轻舒双臂环住了他的身子,用无声的温柔传递着对他的疼惜和支持。许久,确定他的情绪已渐渐平静下来,她才小声问了一句:“怎样?现在好些了没有?”
“刚才,让你担心了吧?”回头迎上玄冰关切的目光,载淳赧然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近来,似乎变得越来越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