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少安刚才那可怕的话语,可怕的眼神,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如今,她对他已是无能为力,或许也只有他的父亲才能救他了,她必须尽快给师父捎个信去。更要紧的是,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如果被孟太师知道,这位脾气火暴的老人家岂肯善罢甘休?她还得设法替他求个情才行,问题是,在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她真的不知道庭兰父女还会不会卖她的面子。
忧虑重重地想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天色渐暗,不知不觉间已近黄昏了。想到载淳告诫她傍晚前必须回宫的话,她只得抑下凌乱的心绪,强打起精神沿着回城的小路匆匆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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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怎么了?说句话好不好?到底出什么事了?”
看着伏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的玄冰,载淳的心不由得紧紧拧了起来。今天她出去了一整天,晚上一进门,一句话不说就直哭,他担心得要命,却完全不知该怎么帮她才好。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心里难受,求求你别问了好不好……”玄冰把头埋在他胸前,断断续续地抽噎着。
“好好好,你想哭就哭吧,我不问,什么都不问。”怜惜地叹了口气,载淳果然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无声地圈紧了她的纤腰以示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发泄够了的玄冰这终于逐渐恢复了理智。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她蓦地瞧见载淳肩头的衣衫已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顿时窘迫地涨红了脸。
“这个……真不好意思……”她掏出丝帕想帮他去擦,却被载淳劈手把那帕子夺了过去。
“还是你自己赶快擦擦吧!”载淳轻笑出声,一边帮她擦拭着满脸泪水,一边悄悄打趣了她几句,“瞧你,一张脸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天地良心,我被你扔在家里饿到现在都没吭过一声,也不知是谁在欺负谁啊……”
眨了眨眼,玄冰这才想起晚膳的时间早已经过了。她心下歉然,但还是嘟起樱唇小小嘴硬了一下:“你饿了就自己先吃嘛,谁让你等我了?”
“你没回来,我哪有这闲心?”载淳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劝你别出去,你不听,我要陪你去,你又不让,却不知道等待的滋味有多难受呢!”
玄冰怔了怔,心头忽地漾过一丝暖意:晚归的时候,有个人在等着你回家;疲惫的时候,有个肩膀可以让你想靠多久就靠多久;伤心的时候,有个人会默默地为你擦干泪水……人世间最大的幸福,恐怕莫过于此了吧?
这样想着,她望着载淳的目光下意识地温柔起来,那里面不知不觉地有了歉疚以外的另一种感情。只可惜,这难得的幸福沉醉并没有维持多久,随之而起的罪孽感便很快把她逼回了残酷的现实之中。
回来的路上,给师父送信的事,她已经拜托江湖上的朋友办妥了,难的是该如何替少安求情。她思虑再三,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迈进太师府的大门——就算她舍得下这张脸皮,别人也未必会卖她的情面呢。
现在,唯一能说动孟家父女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载淳了。只是,要怎么跟他开口?之前帮她救少安的性命,在他的立场来说已是仁至义尽了,他能接受得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非分要求吗?更何况,这次相求的理由实在太不光彩,连她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心中有愧。
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厚着脸皮去赌,然而,她没有想到,在骤见载淳的那一刻,自己竟会如此的情不自禁,在心底酝酿了千百遍的开场白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出口,泪水便已决堤而出,没有任何的掩饰和防备,就好像……他是自己最可信赖和依靠的人。
载淳看出了她的心绪不宁,了然地道:“有话就说吧,要不然,我看你今晚是什么也吃不下的了。”
被他一语道破心事,玄冰不禁有些慌乱,但丑媳妇终须见翁姑。定了定神,她硬着头皮开口道:“我……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哦,你说。”
“那个……我有个朋友,他惹了点麻烦,想……想请你替他说个情!”玄冰咽了口唾沫,把话题又推进一步。
看着她支支吾吾的样子,载淳有些担心起来:“什么样的麻烦?如果是犯了国法,我也不能随便干涉的。”
默然片刻,玄冰觉得自己不能再兜圈子了,终于横下心把事情说了出来。才说到一半,载淳已是勃然色变:“你是说……他把庭兰……”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玄冰慌忙摇头,“他只是一时糊涂,后来……还是悬崖勒马了,事后,他后悔得不得了……”
事实上,是彭羽的及时赶到才阻止了悲剧的发生,至于后悔的说法……总之她是没听到,撂下“不死不休”的狠话倒是有的。她面红耳赤地垂下头去,为自己的谎言羞愧欲死。
载淳蹙眉不语,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说服孟太师父女,叫他们不要追究此事?”
“嗯。我知道,要你帮这个忙……是比较过分,可是……我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了……”玄冰局促不安地搓着衣角,就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自己。
“心凌,不是我不想帮你,可这事实在……”语声稍顿,载淳努力克制着怒气解释道,“庭兰是我义妹,她被人这样欺负,我这个做兄长的非但不替她出头,还要叫她忍气吞声,这种话……你叫我怎么说得出口?”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重重一掌拍在的身旁几案上,那砰然一响惊得玄冰打了个哆嗦,见载淳动怒,无计可施的她只得屈膝跪了下去:“求你,求求你了!我的养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老人家也没法活了,你就当是可怜可怜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吧!”
看着她执拗的神情,载淳只觉胸腔窒闷,投向她的目光中不觉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怒焰:
“你不忍心看着他死,不忍心让老人家难过,怎么惟独就忍心这样为难我?你心里应该明白,为了你,我已经一次又一次对自己的父母撒谎,这样还不够吗?你竟然还要我昧着良心帮你去欺压我那柔弱可怜的义妹?难道因为爱你,我就该变成个没有头脑的白痴,没有良心的混蛋?”
承受着他突如其来的火山爆发,玄冰无地自容地僵住了身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自知理亏,可要是放弃所求,眼睁睁看着少安走上绝路,她又办不到,惶然无措间,她痛苦地咬紧了唇瓣,一缕血丝从她的齿缝间缓缓渗出,和着潸然而下的泪水滴落在衣襟上,渲开了一抹凄艳的猩红。
这一幕让愤怒中的载淳蓦然惊呆,她的贝齿恍若锋利的刀刃嵌入他的心坎,把他的心伤得比她的唇更深,更痛。
“心凌……”颤抖着呼喊出声,他眼底的锐意渐渐瓦解,犹豫许久,他终于苦笑合眸,无可奈何地轻叹道,“罢了,我答应你。既然你说他已经悔改了,我便厚颜无耻这一回吧!”
“真的?”玄冰心头一震,惊喜万分地抬头地望向他。
“是,就看在他没有当真铸成大错的分上……不过你听好了,若让我知道他再起这样的念头,不管结果如何,我发誓一定会亲手把他抓进刑部大牢,你记住了吗?”
玄冰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他眼中的无奈和痛楚让她愧疚地垂下了眼眸。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而且……载淳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卑鄙,可到头来,他还是输给了她,其实她早就下意识地预料到了这种结局,对她的爱,就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我……我知道了,谢谢你……”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嗫嚅声中,负疚的泪水悄然滑落。
看着她脆弱无助的样子,载淳终究硬不起心肠再对她摆脸色。强咽下胸中酸楚的块垒,他主动和解地俯身扶起玄冰,轻轻拭去了她腮边的泪滴。
“那就这样吧,我们不说这些了,好吗?”
他还能说什么呢,或许,爱上她,就是他今生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