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老狐狸!”一声冷笑之后,他缓步朝妹妹逼近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颤抖着试图退却的薛皇后拉到了跟前。
“娴儿,难道……哥哥就这么让你害怕吗?”他的目光“温柔”地在薛皇后漫溢着惊恐之色的面庞上流转着,“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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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进宫里成为太子妃的那个心凌是假的,如今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真正的心凌身在何处,至今仍是个不解之谜。
能揭开这个谜底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正是薛敬德自己。
没有人会想到,其实,早在多年前,他就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女儿,只不过,他找到的并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十八年前的元宵之夜,奶娘带着刚满四岁的心凌出去看花灯,在行人如织的街道上,她们被挤散了。孤身游荡在街边的小心凌被人贩子拐走,从此坠入了被辗转贩卖的无边苦海。
事后,遍寻女儿无着的薛敬德曾请求元熹帝下旨,通令各地官府在辖区内挨家挨户进行搜查,但元熹帝却以私事不便扰民为由拒绝了,只让他依律到京师府衙报人口失踪,另外加派了一队侍卫从旁协助。当时负责此事的雷大人不敢怠慢国舅,也算是尽心尽力查探了,可几年下来仍然音讯全无。心灰意冷之下,薛敬德终于自行撤了案,让他们不用再查了。
其实,私下里,他从未停止过寻找女儿的行动,只是已完全改用了自己的方式。十二年前的一天,他终于打听到,心凌被贩卖到雍县乡下一户姓王的人家做童养媳,激动万分的他立即星夜赶去,不料看到的却是溺水身亡的女儿苍白浮肿的尸身。
悲剧的起因还得从薛皇后所赠的凤凰金锁说起。当年心凌被拐走时,身上就戴着这个金锁片。此物本是价值连城,但看起来却不太显眼,不识货的人根本看不出它的价值,所以在她被几度贩卖的那些年里,金锁倒也得以保存。
到了王家以后,一开始也没人注意这凤凰金锁。有一天,心凌在院子里干活时,一个过路的古董商无意中看到了她挂在脖子上的金锁,当即大呼此乃旷世奇珍。王家人先是将信将疑,后来听对方说愿意出高价收购,不禁惊喜万分,立即一口答应成交。
可是,心凌死活都不肯交出金锁。她当年被拐卖时年纪太小,对于父母家庭的记忆都十分模糊,但她始终惦记着有朝一日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爹娘,这块金锁片是与她的身世有关的唯一线索,这么重要的东西,又怎能随便卖与他人?
她的“公婆”不甘心错过发财的机会,见好言好语说不通就动手硬抢,心凌为了保护金锁逃出王家,却在途中失足坠落山涧,等王家人手忙脚乱地把她打捞起来时,这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可怜少女早已香消玉陨。
见到女儿尸体的那一刹,薛敬德的整个世界都崩溃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眼中流了多少的泪,心底淌了多少的血,当血与泪终在绝望中枯竭的时候,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字——恨!
他恨愚蠢而不负责任的奶娘,恨靠拆散他们骨肉赚昧心钱的人贩子,恨无事生非的古董商,恨惟利是图的王家人,甚至恨因送心凌金锁而种下祸根的薛皇后,然而,他最恨的还是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却冷酷无情的元熹帝——只要这位当今圣上肯发一句话,各地官府就算翻遍全国上下每一寸土地也会把心凌找出来,她就不会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如果当时走失的是元熹帝自己的女儿,结局会是这样吗?当然不会!当年薛家的祖先也曾和杨家人一样南征北战,浴血沙场,可如今,凭什么杨氏子孙就可以世世代代坐享天下,而他姓薛的却一无所有,甚至连保护自己的亲生女儿的能力都没有?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世上根本没有是非黑白,所谓的天理公道都掌握在有权有势的强者手中。
他秘密地敛葬了心凌,只留下了那片让他锥心泣血的凤凰金锁。在女儿坟前,他立下誓言,会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有朝一日,他会风风光光地把她迁进皇家的陵园,让天下所有人都匍匐在她的脚下,为他们的愚蠢和罪恶向她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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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那段锥心泣血的往事,薛敬德含泪狂笑着踉跄跌坐在石椅上。看着泪流满面的哥哥,薛皇后不禁目瞪口呆,先前的恐惧和怨责顿时化作了揪心的痛。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凌儿这孩子,命也实在是太苦了!”片刻的失神后,她颤抖着伸手抚上了哥哥的肩头,“哥,我真没想到,这事……你居然一个人扛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薛敬德怔怔地看着妹妹,红肿的眼眸中飘过一瞬脆弱无助和渴求安慰的神色,然而,不过是须臾间,他便陡然想起什么似的用力推开妹妹的手,唇边浮起了一抹怨毒的冷笑:
“够了,现在才记起我是你亲哥哥吗?想当年,你跟着那狗皇帝一起斥责我不能假公济私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凌儿生死未卜,你却把太子妃的名位改许给孟家丫头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你就只记得你是杨家的好媳妇,受尽天下臣民爱戴的一国之母!什么亲如一家,共享天下,全他妈放屁,我不过是一条被你们杨家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狗而已!”
“哥,你怎么这么说?”薛皇后眼中的怜色霎时僵住。她万万没想到,哥哥心中的怨毒竟已到了如此之深的地步,就连她这个亲妹子都成了被他刻骨痛恨的对象。无语地望着一脸疯狂的哥哥,她不住地颤着唇,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话说了吧?”薛敬德一把揪住妹妹的衣襟,冷酷地道,“念在我们好歹手足一场,原本我是想撇开了你干的,可如今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两样东西你必须帮我拿到手,否则的话……骨肉分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就该轮到你来好好品尝一下了!”
“求求你,不要逼我!就算我对不起你,可秀儿是无辜的啊!”薛皇后恐惧而无措地痛哭失声,“你就行行好,放过她吧,她可是你的亲外甥女啊……”
“亲外甥女?”薛敬德嗤之以鼻,“自从凌儿和素馨相继离开人世之后,我在这个世上就再没有亲人,只有仇人!你最好相信,我是绝对说得出,做得到的!”
薛皇后心胆俱裂地哆嗦了一下。这一刻,她真的想不顾一切地答应他,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就是她的一切,只要能换来女儿的平安,就算要她出卖自己的生命乃至灵魂,她都可以在所不惜。然而,与寻常母亲不同的是,她有个身为一国之君的丈夫,他的肩上挑着千万百姓的生死存亡,那里,也有着千万个母亲的欢笑或是泪水吧?她可以自私,有权力自私吗?
血丝,自她痛苦咬紧的齿龈间缕缕渗出,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飘渺得恍若来自天际的轻叹:“那……你就把我也杀了吧,让我去陪着我的女儿!”
“你说什么?”薛敬德顿时愣住了,“你……你竟然如此铁石心肠,连女儿的生死都不顾?”不可思议地盯着沉默得宛如石像的妹妹,他暴怒地狂笑起来,“真看不出来,你跟那冷血无情的杨灏老儿还真是天生一对!好,好,我成全你!”他朝着妹妹缓缓举起了手掌。
“秀儿,原谅母后没办法救你,等到了那边,再让母后好好疼你……”
无声滑落的泪水中,薛皇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忽然,一声恍若雷击的巨响在她的头顶炸裂开来,她痛苦地痉挛了一下,随即无力地滑跌下去,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