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正清料到黑狼没那么好对付,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早就想好了一个确保万无一失的“笨”法子——右手出招的同时,左掌一翻死死抓住了贴在承秀颈间的剑刃,剧痛中,他的掌心鲜血四溢,黑狼的毒招却也因此没有得逞。他松了口气,挡在承秀身前与黑狼交上了手。此时,挟着承秀的另两名黑衣人亦已回过了神,各出狠招两面夹攻过来。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与此同时,出人意料之事又横空而来,只听“哧哧”连声,数枚不知从何而来的石子破空飞入,当先一枚直直射向了黑鹰。
黑鹰知道那些往日同门对于杀戮之事俱是内行,未免他们生疑,他早存必死之念,挥刀自尽时完全没有作假,然而,那枚小小的石子却以巧劲化解了他的全力一刺,在利刃刚刚入体,还未伤及要害之时把他手中的钢刀击飞了出去。
这边黑鹰方才逃脱死劫,黑狼及承秀身旁的两名黑衣人亦已齐声怪叫起来,原来是人人腕上都被钉入了一枚又尖又长的石子,而另两个守在一旁的黑衣人则是腿弯中招,“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那些石子袭来的劲力不算很强,手法却是高明至极,招招见效,顷刻间扭转了乾坤。杜正清趁机干脆利落地击倒黑狼等人,拦腰一把将承秀拉进了怀里。黑鹰的死里逃生让他欣喜若狂,于是他急忙喊了声:“小兄弟,我们快走!”两人当即并肩如飞而去。等侥幸保得一命的黑狼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时,眼前已只剩下倒了一地的残兵败将。
“妈的,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有胆子的就出来跟老子见个真章!你给我出来,出来,出来……”
恼羞成怒的咆哮声震天响起,激起的唯一反应却只是阵阵若嘲讽、若挑衅的回音。好半晌,无奈接受现实的黑狼终于停止了徒劳的叫骂,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怒气一脚踹向了庙里的泥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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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山神庙后,杜正清抱着承秀,黑鹰紧随其后,一口气跑出好几里路才渐渐放慢了脚步。
“我看,他们是不会追来了!”朝后面仔细看了看,黑鹰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吁了口气。
杜正清一言不发地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承秀,脱了险才开始后怕的她正紧抓着他的衣襟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脊背,他俯到她耳边小声道:“没事了,下来歇会儿,好吗?”
见承秀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他便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让她背靠一棵树坐好,随即回身满心焦灼地把黑鹰拉了过来:“小兄弟,你怎么样?”黑鹰腹上那已蔓延成一大片的殷红血迹让他心惊不已。
“又不是第一次了,小意思,死不了!”黑鹰手按伤处喘息着坐下,扯扯嘴角瞥了杜正清血肉模糊的左手一眼,“别尽说我了,瞧瞧……你自己吧!”
杜正清怔了怔,不禁与黑鹰相对大笑出声。曾经身为杀手的他们,平生不知多少次徘徊于生死边缘,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深刻地体会到,劫后余生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
笑过之后,黑鹰一边撕扯衣襟包扎伤口,一边奇道:“段大哥,你知不知道,刚才……是谁在帮我们啊?”
听他这么一说,杜正清忽然想起件事来。先前赶到山神庙门口时,他似觉身后有道白影随后跟来,但等他回头看时却又不见了踪迹。当时他急着救承秀,也没多留意,现在想来确是有些蹊跷。
“难道……是他?”他若有所悟地一扬眉,却又疑惑地摇头,“看手法确实像,可……奇怪了,好像又有些不对啊……”
黑鹰正想问他究竟想到了谁,却听附近的树丛中“嚓”的响了一下,杜正清立即手按剑柄腾身跃起,冷然道:“阁下从山神庙一直跟到这里,难道不嫌累吗?想怎样就来个痛快的,不必再藏头露尾了!”
“如果我想藏头露尾,就不会故意出声让你们听见!”
随着一声沉稳而平静的应答,一人从离他们不远的树丛后缓步走了出来。
“大哥?”听出对方声音的承秀一惊站起,黑鹰闻言顿时盯着眼前这个虽满面风霜却神采依旧的白衣男子瞠大了双目:“段大哥,他是……”
“杨载淳,果然是你!”杜正清眯起眼眸,双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微微颤抖起来。
此时的承秀早已扑入载淳怀中痛哭失声,搂着妹妹明显纤瘦了许多的娇躯,载淳的眼角也不禁湿润了。任她尽情宣泄了一阵之后,他爱怜地捋了捋妹妹的秀发笑语道:“好了,秀儿,就算你不用哭鼻子这一招先发制人,大哥也不会骂你的!”
“嗯?”承秀愕然止泣,诧异地抹着泪水抬起了头。
“说实话,劫狱这件事你做得是冲动了些……”见妹妹怯怯地瑟缩了一下,他立即放柔了语气,“不过你的心情,大哥都明白,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不说这些了好吗?”
“大哥!”承秀感动而又羞涩地涨红了脸,泪痕未干的玉颜上终于露出了遇险以来的一地丝笑意。
见她情绪稍稳,载淳终于得空回首道:“杜公子,还有这位……黑鹰兄弟是吧?刚才的事,真是多谢……”
话音未落,他忽然发现杜正清正咬牙切齿地怒视着自己,不及作出任何反应,胸口便已结结实地挨了一拳。
“你早就到了山神庙外面,为什么不早点出手?你尽可以不管我的死活,可黑鹰没有得罪过你!他为了救你妹妹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死,而你竟忍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这个混蛋——”揪着载淳的衣襟,杜正清咆哮得像头发怒的狮子,吼声中,他的拳头再次扬起。
“住手!”承秀摸索着扑上去死死拽住他的手,惊恐地哭喊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差点害死你们,你要打就打我吧,别打我哥哥……”
“秀儿,我没事,你放开他!”载淳喘了口气,冷静地看着杜正清道,“杜公子,让你们受累了,真的很抱歉!我并非有心见死不救,只是因为没有把握一击得手又不会伤到秀儿,这才不得不等到局面最混乱的时候再出手,请你们原谅我的情非得已!”
满腔怒火的杜正清闻言不禁一怔,“没有把握”四字让他想起了自己感觉到的那个“不对”——手法熟悉,但功力却显然差了很多。
疑惑地松开手,他伸指到载淳腕上一探,顿时惊道:“你……”载淳急忙暗瞥承秀一眼,对他摇了摇头,他这才会意地闭了口。
他已明白载淳所言非虚,不觉有些赧然,正不知如何落台,却见黑鹰笑着搭上自己的肩膀道:“段大哥,关键之时,人家不也还是出手了吗?反正我也没什么,就不必再纠缠此事了。我们……还是尽快给秀儿试试补天石吧!”
杜正清就坡下驴地哼了一声道:“好吧,就当看在小兄弟分上,再说,我也没空跟你计较!”说着,他便取出补天石朝承秀走去。
知道黑鹰有心替双方解围,载淳感激地一笑,取出陈方送给他的金创药递去道:“这是黎山派的青芒散,治疗外伤很有效,你拿去试试吧。”
黑鹰领情地接过药瓶,见载淳抬手抚胸轻咳了一声,不禁歉然道:“你还好吧?段大哥他也是一时情急……”
“我明白,没事的!”载淳摆了摆手,转过话题道,“对了,能告诉我,秀儿怎么会弄成这样吗?”
黑鹰了然地点头,随即把承秀失明的经过择要告诉了他,正说话间,却听承秀呜咽着与杜正清闹起别扭来:
“不要,我不治!”
“秀儿,你说什么?”载淳与黑鹰同声惊呼,把目光转向了承秀。
“你是不是害怕?”杜正清急切地抓起了她的手,“放心好了,我试过的,一点都不难受,你不用怕!”
“是啊!”黑鹰急切上前道,“我身上也有和你一样的毒,要不然,我当场帮你试一下好了!”
“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会害怕难受吗?”
承秀摇摇头,黯然叹了口气:“段大哥,还记得吗,你答应过我,你父母的血仇,只要杨家一个人来偿还,既然天意要我变成这样,那就是命里注定,这笔债该由我来还。如今,能再跟你重聚,还知道你可以为我那样不顾一切,我这辈子别无他求了,你就成全我吧,只求你……不要再为难父皇,还有我的哥哥,好不好?”
杜正清心一沉,身子顿时僵住。当时,他自知伤重难救,已不抱侥幸之念,只求拼着最后一口气救承秀一命,哪里还会去深究她的言语,自是怎么说怎么好。可如今,他们都好端端地活着,所有的现实又回到面前,这个“好不好”却叫他如何回答?
正无措间,却听载淳开口道:“秀儿,杜老将军之死很可能另有隐情,这个结未必就不能解。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先乖乖治病,大哥会把这事处理好的。”
承秀怔了怔,对兄长一贯的信任让她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花,可是,想起杜正清说出自己的身世家仇时那种悲愤欲绝的样子,她未免又有些不敢相信事情能如此轻易解决。
“其实……当时我是为了想赶你走,所以故意说得那样肯定!”杜正清忽然插言,在载淳略显惊异的注视下艰涩地解释道,“爹爹去世时我还小,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是听他人转述,说不定……其中真有什么隐情是我不知道的。你还是听你大哥的,先把病治好,然后我们再一起查明真相,好吗?”
“这……”承秀抿了抿唇,稍一迟疑,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围在她身周的三个男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看着杜正清与黑鹰凝于承秀脸上同样关切却各怀心事的目光,载淳无言地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