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儿啊,你怎么能把哥哥的一番好意当作驴肝肺呢?”薛敬德暧昧一笑,语气变得温和亲切起来,“像霍兄这样的痴情人,你可是打着灯笼走遍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的,他比起你那呆板无趣的皇帝夫君强太多了,哥哥可是费尽苦心,才替你成就了这段良缘啊!”
“呸”的一声,薛皇后啐了他满头满脸,咬牙吐出两个字来:“无耻!”
薛敬德斯斯文文地抬手擦去唾沫,慢条斯理地道:“我的好妹妹,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了。不过你该明白,在世人眼中,一个女人的名节往往比性命还重要吧?更何况,你还是堂堂一国之母呢!”
朝妹妹逼近一步,他刻毒地笑道:“你想想看,这事要是传扬出去的话,你的皇帝夫君会怎样看你?你的儿女会怎样看你?朝中众臣会怎样看你?天下百姓又会怎样看你?你呀,就算死了,也做不成杨家三贞九烈的好媳妇啦!哎呀,恐怕还不止这样吧?千百年后,你的尸骨化成了灰,也将是一个名留青史、脍炙人口的风□□……哦不,风流艳后啊!”
看着得意大笑的哥哥,薛皇后的神情却渐渐平静清冷了下来,许久,她终于轻叹一声道:“我明白了,现在,我只剩下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跟你合作,对不对?”
“没错,到底是我薛敬德的妹妹,一点就透啊!”薛敬德一击掌,四平八稳地在床边的石椅上坐了下来,“只要你乖乖跟我合作,我保证你跟你的孩子平安无事,大不了就是少个皇帝夫君而已。不过,这也没什么打紧,将来,等我们薛家得了天下,你的尊荣,绝不会比今日少一分一毫!”
薛皇后目不转睛地看了他片刻,继而微微摇头,唇边浮起了一丝深不可测的冷笑:“可惜呀,手足一场,你到底还是不了解我!”
话音未落,她忽地转身一头撞向坚硬的石壁,血光迸现中,她的身子绵软无力地瘫倒了下去。失去知觉的前一刹,她吃力地抬头向哥哥投去了嘲讽的一瞥,一滴泪,无声地自她缓缓合起的眼眸中滑落,和着额上那抹凄艳的猩红,流淌成了一片永久的沉寂。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把霍维扬和薛敬德都惊呆了,半晌无言后,霍维扬如梦初醒地大叫出声,发疯似的扑上前去抱住了薛皇后,“娴儿,你不要这样!他是骗你的,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
可是,她已经永远听不到他的话了。生平第一次,她如此安静地躺在他怀里,没有任何的挣扎和抗拒,然而……也没有了欢笑与生气。如果可以,他宁愿她跳起来打他骂他,甚至杀了他。他恨她的安静,那种……让他绝望的安静。
为了瞬间铸就的爱,他失去了健全的身体,蹉跎了所有的青春岁月,本以为终可苦尽甘来,不料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这未免太残忍,太伤人,也太可笑,太讽刺了。只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天意?夙命?抑或是……人祸?想到这里,他的眸光陡然一厉,一团烈火在他冰冷绝望的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此时,刚刚回过神来的薛敬德木偶般挪到妹妹身旁,四肢僵硬地呆呆站立着。直到此时,他兀自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为了达到目的,他的确不惜算计、利用自己的亲妹妹,可他从没想过要她死。其实,他只是让霍维扬帮自己演了一场戏,只要拿到了布兵图和兵符,他就会把真相告诉她,把尊严和自由还给她,然而,悲剧还是发生了。
“可惜呀,手足一场,你到底还是不了解我!”
他的心一阵刺痛。他……真的错了吗?机关算尽,换来的却是又一次失去至亲的惨痛代价,这么做到底值得吗?这一刹,他莫名地有些恍惚。
“薛敬德,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要你给娴儿偿命!”
黯然失神中,他只听一声暴喝,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便被一双手死死卡住了脖子,映入他眼帘的是霍维扬那张双睛暴突、扭曲变形的面孔。
“霍……你疯了?放……放手……”薛敬德两腿踢蹬,死命地扳着如铁钳般箍在自己颈间的双手,可是这些对已彻底陷入疯狂的霍维扬根本起不了丝毫作用,就在他呼吸越来越困难,几乎陷入昏迷的时候,石室外突然传来了一个迟疑的询问声:
“主人,是你在里面吗?发生什么事了?”
来人是他一个名叫黑豹的忠实手下。薛敬德精神一振,立刻竭尽全力挤出含糊的呼救声,同时挣扎着伸长了手臂朝身后的墙上摸去。这间石室是他专门用来处理私密之事的场所,开启机关的方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无法回头去看,只得胡乱摸索,试了好几次,终于幸运地按对了地方,“隆隆”声中,石门缓缓地升了起来。
黑豹一头扑了进来,可是当他看到屋里扭成一团的两个人时却立刻愣住了。霍维扬他认识,而被霍维扬掐着的那个人,看穿着打扮正是平日所见“主人”的样子,但他从未见过对方的真面目,看着卸下面具的薛敬德,他反倒不知所措起来。
“黑豹,杀……杀……”薛敬德拼命把头转向黑豹,吃力地指了指霍维扬。
听出这的确是主人的声音,黑豹不再犹豫,迅速拔剑出鞘,对着霍维扬的后心直插了下去。凄厉的惨叫声中,一汪湿热的液体劈头盖脸喷来,薛敬德的眼前立时模糊一片,口鼻中尽是腥浊之气。压着他那个的身子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便僵直不动了,但那双可怖的手还死死地卡着他的脖子,黑豹铆足劲儿掰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把他给解救了出来。
薛敬德狼狈万状地爬起,用衣袖拼命揩抹着脸上的血污,心有余悸地喘息了好半晌。刚一缓过气来,他只觉一股无名怒火直蹿上头顶,于是提脚朝霍维扬的尸身狠狠踢去:“妈的,死老鬼,敢跟我玩儿狠的,给我到阴曹地府发你的疯去吧!”
发泄过后,冷静下来的薛敬德看出了黑豹的疑惑,心念略转间立即换上了一副赞赏的表情:“黑豹啊,今天你可是立了大功了,老夫定要好好地奖赏于你!”
“主人?”黑豹惶恐地道,“您……真是主人?”
“没错!”薛敬德断然点头,“以往老夫不以真面目示人,就是为了提防像姓霍的那样居心叵测之辈,至于你嘛……”他拍了拍黑豹的肩膀道,“老夫知你向来忠心耿耿,早想对你坦诚相见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今天,既然你都已经看到了,老夫就把别人不知道的秘密统统告诉你!”
听他道出事情的前因后果,黑豹顿时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地道:“主人,您如此信任属下,属下万死难报,日后定为主人竭力效忠。只是,今日之事却该如何善后才好?”
薛敬德冷冷一笑:“霍老儿死不足惜,反正他那几手把戏,我也了解得差不多了,至于薛皇后嘛……”沉吟了一下,他眉头一展道,“这两具尸体,再加上王均的,足够编一出精彩的好戏了,杨灏老儿,你等着,待我送你一份大礼!”
他对黑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黑豹边听边连连点头称是。定妥此事,黑豹忽然想起了自己此行的本来目的,忙从怀中掏出一叠纸片递给薛敬德道:“对了,主人,沅郅国来的信,属下已经交给多位师爷分头译好了!”
薛敬德接过那些纸片,转身放到桌上拼凑起来。
想当初,他曾有过一个精通沅郅国语的得力助手,但后来那人却背叛了他。从此,他凡事都留一手,绝不让任何一个属下得窥他的全盘计划,也不会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拥有超越他人的绝对权力。现在将黑豹收为心腹,就是为了制约正受重用的黑狼,黑豹为人憨直,更因过往的救命之恩对自己惟命是从,要比野心过大的黑狼好驾御得多。
看完信后,薛敬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早些时候,他给沅郅国的虞山将军写了一封信,要对方向几个边境邻国散布中原朝廷要发兵吞并他们的谣言,然后以沅郅国君的名义,邀约他们结成同盟,共同先发制人攻打中原。
虞山也是个野心勃勃之人,早有心觊觎可汗之位,只不过国内有多股势力制肘,让他多年来未能得偿心愿。这次,借薛敬德有求于己,便要求他在登上帝位后发兵助他自立为王。在得到薛敬德的应允后,他一口答应合作,现在的这封回信就是送来五国同盟已经结成,下月初就会发兵攻打中原的消息。
看过信后,为了表示对黑豹的信任,薛敬德把信递给他,又向他解释了自己的计划。
为了名正言顺地披上龙袍,他早就计划好一步步建立自己的势力和威望,同时打击杨氏一族在朝野之间的威信,其中最厉害的一步棋,就是在控制了从京城到全国各地大多数守卫重要城池的将领之后,故意引外敌入侵,任他们烧杀抢掠,等到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对无力保家卫国的朝廷信心尽失的时候,就是他站出来扮演救国英雄,获取支持登上帝位的良机了。
黑豹听后恍然大悟道:“原来,主人先前要我去绑架那些军中将领的家属就是这个缘故,您可真是深谋远虑啊!”
看着黑豹心悦诚服的样子,薛敬德心中的沮丧渐去,再度志得意满起来。
虽然夺取布兵图和兵符的计划一再受阻,但事情进行到如今这一步,已容不得他为了这一个缺失而停下脚步了。好在各处的军中将领,一部分已通过俊风拉拢收买,另一部分软硬不吃之辈,则通过绑架其家属的方法将之挟制,现在大部分的正规军已控制在他手中,就算元熹帝手中还剩下几队暗桩武士,应该也不会对他的计划构成决定性的威胁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略定,觉得只要把握好目前已获得的有利条件,自己这一仗的胜算还是很大的。于是,他神色一敛道:“好了,去忙你的吧,顺便去千障窟看一下,关键时刻,我们手中的那些王牌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黑豹应了声“是”,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目送黑豹的背影远去后,薛敬德又回眸看了看倒卧在血泊中的妹妹,摇头轻叹一声,揉着疼痛不已的脖子缓步走出了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