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舜卿与李冠英出发后不久,皇宫外忽然一片人声鼎沸,原来,京城周边数城的百姓闻讯后也纷纷赶来声援,只是天明之前城门未开,所以直至此刻方才赶到。看着宫门外黑压压望不见尽头的人海,元老会诸人终于害怕众怒难犯,不得不松了口,同意免除载淳的死罪,改判将之贬为庶人,永远从杨氏族谱上除名。
此时,元熹帝已来不及重新拟旨,便以玉玺为凭命人去传口谕。少安见那传旨官年事已高,行动太慢,就向元熹帝请命由自己前往。获得首肯后,他无暇走宫里那些弯弯曲曲的道路,直接施展轻功翻越几重屋脊赶去了天牢。
谁知天意弄人,他毕竟还是晚到了一步,等他冲进囚室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墙血迹和抱着载淳哭得面无人色的李冠英,还有不知为何蜷缩于墙角,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的刘舜卿。他曾不甘心地试图用补天石作最后的挽救,但此时的载淳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任凭他如何努力,终究还是回天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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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少安不禁悔疚万分地垂下头去,而玄冰则早已在这个希望与绝望几度交替的残忍玩笑下变得呆若木鸡。
半晌,悠悠回神的她终于轻启樱唇,涩哑的喉间飘出了一缕空洞的低叹:“罢了,也许,这就是他的命,怨不得任何人……”
“师妹……”
“什么都不必说了。他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她抿唇直视少安。
“俊风把他送回东宫了,就在……隔壁的房间里。”
衣袂一飘,玄冰已如飞般掠了出去。
推开隔壁房门的那一刹,围在床边痛哭失声的载熙、承秀、绮月、庭兰、玉燕、俊风等人不约而同地愣住,而正在替载淳换衣的李冠英见玄冰进来,立刻慌张地想要掩住那件溅满血污的衣衫,但还是迟了。
看着那片触目惊心的猩红,玄冰蓦然瞠大眼眸,随即虚弱地踉跄了一下,少安急忙赶上前扶住了她。
眼看着已是遮瞒不住,李冠英颓然敛手,失控地掩面悲泣出声:“殿下一生待人仁义,可上天……为什么对他这么残忍?非但不给他生路,在他走的时候……还要让他遭那样的罪!皇上用碧凝香,就是因为它能让人像睡着一样,去得毫无痛苦,可他居然……”想起当时那血花四溅的惨状,他的心几乎被刀割般的剧痛撕成碎片。
极具讽刺意味的是,那个一力促成这场悲剧的刘舜卿,因这辈子从未见过有人饮下碧凝香后会狂喷鲜血,竟骇得厥了过去,就在载淳被送回东宫的同时,受惊过度的他正式被太医宣告不治,就此一命呜呼了。
合了合眸,玄冰轻轻推开少安搀扶着自己的手,一步一颤地走向了床头。眼前的载淳安静而了无生气地躺着,苍白的唇边残留着一绺血丝,紧拧的眉心间似是犹自凝结着那一瞬不堪忍受的痛楚。
“对不起,在你最痛的时候,我又没能在你的身边!”她颤抖地伸手抚上了他毫无血色的面庞,“不过现在……你应该不会再痛了吧?”凄然一笑,她温柔地抹平了他纠结的眉头,“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太累了。这样……也好,从今以后,你终于可以安静地休息,再也不必受累了!”
她这番如梦如痴的呓语听得在场众人无不肝肠寸断,拖着沉重身子强撑了许久的玉燕更是支持不住地跌坐下去,伏在少安怀里啜泣不已。
此刻的玄冰对周遭一切都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目光只是痴痴地凝在载淳脸上,一串晶莹的泪珠,从她氤氲的星眸中泫然坠下,濡湿了他干枯的唇瓣。
突然,不可思议地,他的嘴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玄冰心头一跳,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却在下一刻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皮也颤动起来。
“你们看,他有反应了,他没有死!”
她惊喜交集地呼喊出声,又俯耳到他胸口听了听,竟然真有微弱的心跳声!然而,没有人响应她的话,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脸的怜悯。
“师妹,你不要这样……”少安疼惜地看着她,“我们都希望他没有死,可是……”
“你们以为我精神恍惚了对不对?我没有!我清醒得很!”玄冰焦急地顿足。抬头瞥见李冠英站在身旁,她忙一把扯过他的手按到载淳心口处道:“你感觉一下,他是不是还有心跳,是不是?”
李冠英为难地皱了皱眉,不知该怎样回答才不会刺激到悲伤过度的太子妃,犹豫之际,却骤觉掌心间“突”的一颤。
他不敢相信地怔了怔,不待理清思绪,连续的颤动却接踵而来,他再无怀疑,立即也语无伦次地疾呼起来:“太……太子妃没说错,真……真的……殿下还有心跳……”
顷刻间,满屋哗然。先前,玄冰一人这么说,他们可以不信,但李冠英总不至于也跟着她一起疯吧?俊风立即奔到门口大喊起来:“来人哪,快去请太医,快去!”其余人都争先恐后地涌向了床前。
不消多时,宫中资历最老的王太医匆匆赶来,众人忙给他让开了一条道。替载淳把脉后,这位曾和他们一样痛彻心扉的老太医激动万分地抬头对玄冰道:“恭喜太子妃娘娘,殿下的确还活着。而且,他身上的毒性已经完全解除,用不了多久就会苏醒了!”
“真的?”亲耳听到这个喜讯时,玄冰却有些将信将疑了,“这……这怎么可能?碧凝香的剧毒沾唇立死,就算补天石也没有用的啊……”
“这事还真是怪异得很!”王太医沉吟道,“殿□□内,似早存在几种药性极强,但能相克互解的毒质。这些毒质对人体无害,反有疗伤之效,更重要的是,它们对其他毒物的抵触性很强,一旦相遇就会促成剧烈的排异反应。看来,碧凝香之毒应该是随着他吐的那些血排出体外了,只是这瞬间的激烈反应让他的身体极度虚弱,所以才会产生假死的现象。”
“我明白了!”李冠英一拊掌道,“御珍酒,是御珍酒!”
他三言两语地道出了载淳在沅郅国饮盟誓酒之事,王太医连连点头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你们放心,殿下定可安然无恙,而且经此一劫,他今后将拥有不畏任何剧毒的特殊体质,可算是因祸得福了呀!”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欣喜万分,玄冰更是伏在载淳胸前喜极而泣。微瞥了手心里的玉佩一眼,她的唇边绽开了一抹灿烂的微笑。
幸好,她没有丢了它,原来它真的有灵,即使离开了主人,也还在照护着他。不过,与其说是护身符显灵,倒不如说是载淳自己救了自己,若没有当日义无返顾的勇毅,又岂会有今日死里逃生的幸运?
一片欢呼声中,载淳身子微微一震,缓缓睁开了眼睛,一个含泪微笑的倩影隐约映入他的眼帘,随即渐渐清晰。
“玄……冰?”他吃力而迷茫地眨了眨眼,仍有些昏眩的头脑全然搞不清眼下的状况,“我这是……怎么了?”
“你做了一场梦,一场噩梦!”玄冰幽幽地看着他,“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今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再也不会有噩梦了!”话音方落,情难自已的她忽然深深吻住了他的唇,就这样迎着众人的目光,没有一丝的羞怯,吻得那样深情,那样自然。
“唔……”唇舌间馨软而炽热的纠缠让载淳的眼前再次天旋地转,更无法去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可是……那还重要吗?他只是本能地觉得,现在的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玄冰……”在心底呼唤着她的名字,他慢慢抬手环住了她的纤腰。是真也好,是幻也罢,他懒得去追究了,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幸福地沉醉在她的柔情里,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