泶城,沐雪山庄。
“老人家,小心些,慢慢来,不要心急!”
这天一早,胡成照例扶着腿脚仍不太利索的陈方到院子里走动,这是最近一段时间老人家每天的必修课,目的是活动身体,疏通血脉,以便尽早恢复行动能力。
自得到那关键的三颗雪参丹之后,陈方的伤势有了突破性的好转,在医术精湛的胡成精心照料之下,他一点点经历了从卧床不起到能够坐起来进食,从仅能坐在床上到能够下地行走的可喜变化。如今,他虽然还无法独立行动,但照胡成的判断来看,只需多加锻炼,他的肢体功能就能逐渐恢复,离重新变得健步如飞的目标也不会太远了。
走了一会儿之后,胡成估摸着运动量也差不多了,如果体力消耗太多,对恢复中的老人也没有好处,于是便停下脚步笑道:“情况不错,比昨天又多走三圈了。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回去休息吧,好不好?”
陈方沉默不答,目光恍惚地飘向远处,许久没有挪动脚步。胡成知道他又在想念儿子和徒弟了,便轻声宽慰道:“暗桩快报不是已经送来过消息了吗?夫人和陈公子一切安好,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回到您身边的。”
少安在京城成功解救人质,为铲除乱党立下大功,本人也得玄冰及时营救,解去所中之毒脱离了生命危险之事,已经由暗桩的通信渠道传到了此处,陈方闻讯后老怀弥慰,对这个曾让他恨铁不成钢的儿子总算是放下了一重心事。他也知道,玉燕对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臭小子仍是痴心一片,此去京城,两人劫后重逢,再加上玉燕肚里的孩子这根扯不断的纽带,只要少安略微懂事争气一些,小两口和好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与此同时,爱徒玄冰却让他担忧不已。载淳因杀死薛敬德而获罪,元熹帝下诏改立太子,此事已是天下皆知,他不知道,他们小夫妻俩离开皇宫之后打算去哪里。他对玄冰的感情可谓不是父女胜似父女,如果载淳还是太子的身份,那么玄冰住进宫里是势在必行之事,他再舍不得徒儿也是无法,如今情况已然不同,他却是非常希望徒弟能重返黎山的。
问题是,黎山的生活虽算不上过分清苦,但也是要事事自己动手的,曾经高高在上的载淳能适应得了这样的日子吗?更重要的是,尽管载淳承诺过不会记少安的仇,但他真能大度到愿意和少安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吗?少安就算已经想通了,不再死抱着往日情感不放,可要是玄冰带着现在的夫婿一起回来住,那倔脾气的小子,又能与载淳相安无事吗?
这一系列的问题让陈方烦恼不已,但眼下他所想之人一个也没回来,什么都没法问,没法商量,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空自操心也是徒劳。暗叹一声,他只得对胡成点头道:“那好,我们进屋去吧。”
回房略事休息之后,胡成又命人搀扶陈方去洗药浴,这也是活血通络,恢复肢体灵活性的重要辅助疗法之一。这样的治疗已经进行过多次,每回都是由暗桩中掌管内务的弟子准备好浴桶药液之后把陈方搀扶进去,再由胡成亲自来给他按摩穴道,以便加快药性的吸收。
陈方知道胡成是泶城暗桩的舵主,平日里百事缠身,公务繁忙,让他这样伺候自己,心中未免过意不去,有时便想劝他不要亲自来了,但胡成却总是笑着说:“公子临行前托付我照顾您,我若不尽心,便是对不住公子,您老人家就不要让我为难了吧。”他终究推辞不过,只得由着他去了。
把陈方送入浴桶之后,那两名暗桩弟子就退了出去。浸在那冒着氤氲热气又飘着清新药香的浴水里,陈方只觉通体舒泰,于是径自闭目养神起来。通常,胡成会在他入浴一刻钟之后进来给他按摩,在这之前,他只需放松自己,让药液自然渗透进皮肤里即可。
不知不觉间,一刻钟的时间就过去了,开门声准时响起,一阵轻捷的脚步声过后,便有一双手按上了他的肩。虽知有人进来,但陈方并没有睁开眼睛——以此时室内药雾之浓,他就算睁眼也看不清什么的,闭上眼睛还有利于凝神静气,配合对方的按摩,这也是胡成叮嘱过他的,因此,他还是像往常那样把身子往后靠了靠,轻轻道了声:“胡舵主,有劳了。”
以往,听到老人这话,胡成也总是会笑着应一句“不客气”,但今天,他却没有接口,只是不声不响地把按摩步骤继续了下去,更奇怪的是,开头那几下,他的力度拿捏得似乎不是很好,不是轻了就是重了,让陈方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他很快又调整好了状态,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水准。
胡成今天这是怎么了?公事上遇到什么麻烦了,以至于心不在焉?还是太累了,精神难以集中?陈方心中暗自诧异,但嘴上却一个字都没有说——老是让人家这样伺候自己,他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哪里还能去挑剔人家手艺的好坏?
所以,即使在感觉不适的时候,他也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在这种情况维持的时间并不长,没多久,舒服的感觉便又回来了。不过,他始终还是觉得今日胡成的按摩手法多少和平日里有些不同,或许,这也是治疗的需要吧,总之,在这方面人家是行家,他多想也没有用,乖乖配合便是了。
这药浴中的按摩是件很费体力的苦差事,它不像普通按摩,不是光用双手按压穴道即可,而是要把内力灌注其中,这样才能把药液的功效发挥到最大,而且,为了保持药液的适宜温度,还要不停地往浴桶里添加热水,因为不愿让其他人进来打扰治疗,所以,胡成一般是让人每隔一段时间便把烧好的热水送到门外,然后自己到门口把水提进来添加的。既要用内力,又要干体力活,尽管以胡成的功力还应付得起,但每次忙完也总是满头大汗,疲惫不堪了。
一个时辰之后,费时费力的药浴终于结束了,听到身后人窸窸窣窣举袖抹汗的声音,陈方虽知对方不爱听客套话,但还是忍不住道了句:“唉,也不知我这把老骨头什么时候才能好彻底,再这样让胡舵主辛苦下去,我可真是……”
叹声未已,却听身后人轻声笑语道:“以后照顾陈伯伯的事情都由我来做,胡舵主自然就不会那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