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再讨一下父亲示下,却见他已目光一聚,凛然向那刺客射去道:‘看阁下适才言行虽隐存天良,又凛不畏死,只是即便是年少时误蹈歧途,如今也已是头脑健全、四肢自主的成年之人,却仍甘为权党鹰犬,不论忠奸,受命便杀,终究只是个歹恶小人而已。’那人‘哼’的一笑道:‘我早说盟主你骂得好!不过我等山野贱民,命如草芥,自小但求存活尚且难得,又哪象秦老爷子你,住在那皇家敕造、豪华锦绣的公候府里,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才有得是精力讲得这么些个大仁大义!’父亲点了点头道:‘你这么说倒也罢了。出身是不能够选择的,你我都无可奈何,既不是一路之人,也难有同心之语;但未来要走的路是可以选择的,人生短促,为善为恶只在一念之间,希望你日后能好自为之。如若再有歹行,我不会再放过你。一旦若有那日,也是你自己选出的命运,怪不得我。’说完朝他一挥手道:‘你走吧。’
那人目光一跃、顿现惊色,似不能相信我们竟真的能这样轻易放他走。他怔然须臾,蓦地目色一坚,拾起刀起身便走。我忙唤了声:‘且慢。’他立即便顿步回身,大露诮意道:‘后悔了吧?’我说:‘不是,你这样回去若交不了差使,就请实说是家父和我在此保护卢大人,你敌我们不过拼力逃脱,我们也未再追赶,万勿提起我们纵放你之情,否则必招你主人重疑。’
那时我早闻四大宦官阴毒残戾,处下严酷,想此刺客未伤着卢大人一毫一发就这样回返,多半要受处罚,若再被四大宦官得知是我们毫未加难的放他回去,只怕更是会疑忿重裁,那可就枉费了我们放他一条悔过之路的心意。而我秦家的武功可不是吹捧出来的,四大宦官若知今夜有我父子二人在此,定也不能就这样派他前来贸然行事。他们自也知晓,父亲的武功,当世能敌者区指可数,此刺客武功再高强,在父亲面前也绝难伤得人去,何况再加上个我。是以我拟那刺客若照我之言回禀,四大宦官多半能觉得有情可原,也可减他些罪则。那刺客一听我话,目光连闪,似也明到我意思,流露感色,然后对我一抱拳,就转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卢大人和父亲又谈论了谈论此事,逐渐便已近拂晓。父亲带我作辞回家,安排了咱家中些好手日夜暗中守保在卢、林两府周围。但自那以后,四大宦官便悄无动作,再无异情发生;而没过多久,林大人便被外调;卢大人那里则有一位他的门生--就是现任监察御史蒋大人,举荐了他的一位同窗师弟白飘羽来专门保护卢大人,咱秦家出力保护两位大人的事便算告一了段落。”
月明一直全心关注的听到这里,不由疑惑嘀咕道:“白飘羽?怎么这个名字好生耳熟,好像曾在哪里听到过似的?”一时却又想不起。剑洲随意猜道:“可能你是从六妹或是夏公子口里听到过吧。白飘羽就是现下住在咱们府中的夏公子的同窗,他和蒋大人、夏公子皆为江南饱学名士--—庐山‘竹坡居士’黄世炎老先生的门中高徒,并有‘竹林三子’之称,个个文采超凡。这位白公子已是去岁科举高中的探花郎,和蒋大人一样同朝为官。”
月明边听边想起芳玫和夏盎间的互慕互喜的亲密情形,意兴顿涨,抚掌喜谑道:“我早听晓夏大哥是位才子,却不知他原来竟有这么了不得!难怪咱家那位花容惠质、自恃甚高的六姑娘一向难有入心之人,却会对他青眼喜嘉呢!”剑洲尚不及顾想芳玫对夏盎之情,却见月明又眉头一皱,好不困惑道:“大哥,那位白公子既是个书生,又怎么有能力保护卢大人呢?”
剑洲道:“你终究还小些,对武林人事关知有限。那位白飘羽非但饱读诗书,更是庐山剑派一代掌门宗师卓青岩老前辈亲传的杰出弟子。我早听父亲讲过,此人聪颖异常,悟性极高,乃是卓前辈的最爱重得意的门徒,只是以往他一面要在庐山上剑派中学武,一面要在山下竹林中炎老先生处习文,难有空闲行走江湖,卓前辈又性格冷僻,不喜张扬,是以他这等年青卓越的剑宗高手在武林中却似无甚大名。”说着抬目一望前方,心陷回思,流露出满面佩色道:“此人三年前来到京城后,我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真是英秀过人,绝世仅有。像他那样的文武全才,实让我深愧不如。”月明本也大含佩喜的听着,可一闻他此言,却立时紧正摇头道:“不!这世上谁也比不过我大哥!”
剑洲爱悦含笑一瞅她,见她又一展颜也笑道:“不过连我大哥都夸好的人,必定不错,有机会我可也得见上他一见!”对她平素总是如此般突腾的兴意也无甚意见,更添爱宠的坐回她身边,亲握住她一只小手。月明也大为亲昵的贴在他身上,关想起前话,问道:“大哥,那你以后就再没有见过那个刺客了吗?”
剑洲道:“刚才话说岔了,我正想接着给你讲这个。就在我和父亲从卢府出来的那日傍晚,我和你另三位哥哥几个男孩子都聚坐在书房外石桌边,同父亲谈论此事。我记得父亲当时是让你四哥他们依次表诉了各自的看法,然后教诫了我们些无论到何时何地,皆要节身自好、严防失足之类的正道至理。后来父亲又言问起了五弟他们近来的武功进展、心思想法等家常话,不觉夜已深沉。忽听前院传来几下争斗声,咱秦家一向少有人敢轻犯,这情形是很少见的,父亲知道马上便会有人来报具体情况,仍毫不惊动的泰然而坐。我们几个兄弟虽然皆感有些意外,但见父亲那样形态,便也都静心以待。斯须就有巡夜家仆来禀道:‘有一蒙面人潜入府中,被发现后仍不肯表露身份,只口口声声要见老爷或是大公子,秦拓在前院和他交上了手。’父亲当即吩咐道:‘不必再阻,放他进来。’那家仆领命而去。
未几那边声止,夜色中,一黑衣人手中刀光闪闪,畅通无阻的直朝我们这边如风般疾行而来。我一见来人打扮身形,不用多思便也认出,脱口对父亲道:‘是那刺客。’父亲方点了下头,你四哥已在旁冷哧了一声道:‘大哥,这就是你护下的好人。他深夜潜入咱家内宅,手持尖刀利刃,只怕不是善意向你道谢来了吧?’他先前向父亲表述意见时便已说认为我纵放那刺客之行是妇人之仁、滥施好心,混淆善恶、姑息养奸;是时我听他又明露出怪奚之意,也不想与他争辩,再则也来不及与他多说什么,那刺客已来至我们面前数步外站定脚步,提刀对着父亲和我一抱双拳道:‘秦盟主、大公子,又见面了。’
父亲一点头,语态很和静的问询道:‘你深夜造访,有何贵干?’那人目色冷挚道:‘盟主,秦家忠义高风,我也素有耳闻。昨夜亲见大公子侠风,又蒙盟主一语赐教,实有恍若大梦初醒之感。我今夜冒昧来见,是有一事相求。’父亲毫无犹疑,摊手一示书房礼待道:‘你出此言行,那必是有紧重大事,请入内说话。’那人却微一垂头,恭谨拒道:‘不必了。盟主,我今夜决意来见,先有平生一番情况想要坦白尽诉,还望盟主能不嫌扰耳费神在此安坐听我言讲一时。’父亲忙诚恳道:‘阁下太客气了,我实愿关听,请尽管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