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紧盯了他一会儿,终于缓缓回座坐下,挥手示意志鹏等人散下归座,总算能强抑住怒气,顾念到己家儿郎常一起受训倒没什么,可眼下有几个女孩儿在,当给心鸿留点脸面,且女儿中无垢又娇弱、月明又小,不宜听对自己这般高声大斥的形态,便向右排道:“你们都先回房去吧,爹同他们几个男孩子说些话。”香蓉等众女孩儿依言皆起了身,作辞离去。秦川这才又对向心鸿,微露辛意的点着头道:“好,好,你现在身子骨长硬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不能受人逼从了是吧?那我就好好由你自己表述一下心意。你说,你不顾京威众位镖师当面,对你自家长兄悖驳不逊、肆意讥辱,真是好威风好尊严呵!这对是不对?”心鸿满面犟色、梗脖不应。
秦川又道:“我知你对你大哥总怀不服,眼前一时让你对他省错也势无可能,否则我倒还真得对你刮目相看了。这个我也先暂不与你理论,再来问你,其后你竟又大说什么强儿即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又非和我秦家有半点血缘关系之人,不过是我收养回来的一个没人要的孤儿种种混帐之极的话!是夜更是口不择言,对你幼弟弱妹极尽辱骂之能!”话到此处,已又是越说越气,实难克抑道:“你说得那些话我在这里也不再回述,因为我连想都不愿再回想一下!我简直不敢相信,那等狠毒污秽的话就能从你的嘴里竟若理所应当的冒出来!你这又对是不对?”
心鸿这才流露愧色,微垂了头,无言以对。最下座的健强想起那天心鸿辱骂自己的话,脑中又浮现出生父的音容笑貌,忍不住便哭了起来。凌霄忙一揽他,柔声抚慰了两句。秦川更是愤恼道:“我秦家自祖上传延的严训,只要是由当代门主承养的孩儿,那无论血缘远近、无论来自何处,皆要视为至亲儿女,无所分差,对于此你好像知道的也很清楚吧?可你却竟敢对强儿和你大哥他们大争大嚷,左一声右一声的提什么亲不亲生的混话!你说谁是我亲生的一子一女?你又骂谁是野小子?”说到这里,不由得用手连点着他,痛心疾首道:“秦心鸿啊秦心鸿,你还是不是我秦家的儿郎?还配不配做人兄长?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可笑我家里养着你这么个低劣东西,还常年在外自充统首为公义除恶,你真让我感到莫大的羞耻、极度的可憎呵!我秦家历代,何曾出过你这等无德无贤、迕逆不孝的孽障?亏你刚才还有脸能那样理直气壮的顶撞于我!”
心鸿拼命咬了咬下唇,总算做到没再回辩。秦忠见他脸色尴尬难看已极,便躬向秦川耳旁低声劝道:“老爷,无论什么错处训诫到也就是了,若过于厉重,只会激起反效。”秦川深缓了一口气,终于隐忍住,向仍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抽泣的健强招手唤道:“强儿,你到爹这里来。”健强听召,急忙止泣起身近上前去。秦川将他轻揽在身边道:“强儿,你仔细听好爹的话,你生身之父乃是位舍己救人、义薄云天的好汉子!虽然他不幸早逝,你现在已是我秦家的孩子,可你一辈子都不能淡忘他,都要以他那样的父亲为荣!”健强对早年生父所行、尤其是与秦家究竟有何渊源其实并不清楚,后来被秦川专门收养后一直被他视若己出,也从未听他明讲过当年之事,是时泪水喷涌,难以说话,只是连连点头。秦川又伸手环环一指下座众人,目光炯炯道:“你看好,你是爹最小的儿子,现在下面这些全都是你亲亲的哥哥和姐姐,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会爱护你、照顾你;你们也都是一胞至亲,要福乐共享、危难同当,明白么?”
健强听着父亲那一字字满含深意、似显威严却藏无限慈爱的话语,心怀一阵感触激荡,强抑热泪道:“我明白,爹。”秦川伸手一抹他脸上的泪珠,凝视着他说道:“好孩子,我秦家的儿郎,代代流血不流泪,你以后遇何挫辱,都当自坚自强,不当轻掉眼泪、丧气颓馁。”健强忙瞪目郑容的用力一点头,秦川嘉许一笑道:“好!这才是爹的好儿子。”说完在他后背轻轻一拍道:“你先坐回去。”健强一把抹去脸上泪渍,昂首挺胸的走回座中。
却说秦家管家虽为秦信,但如此一显赫大府中事务繁多,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百余口人的吃穿日用,医药玩物,及府中接客访友、交际礼酬,安全防备、房园整修,诸多冗杂万事若仅他一人主理,纵有许多下仆又怎能照顾过来?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一府出进收支的帐务管理上,另许多事宜便由秦忠等人分管。而秦忠自小便跟侍秦川,和秦川的感情与其他世仆又别有不同,更为亲厚。秦川经常出外,每次回来最关重的就是在外期间家中各房儿女的情况,而每次也都是令秦忠向他禀报,是以秦忠负责掌握此项事情乃秦家不成文的规矩。心鸿那日事后已知曾惊动秦忠,只是以往父亲外出时,他们众多兄弟间也有争执、隙情发生,也未见秦忠向父亲多说过什么。他知秦忠为人一向谨慎持重,极少出不利于他人之语,因此当时也并未在意。万不料今日在此众目睽睽下受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顿痛斥,羞难自处的在厅间强立了这一时,又不由思到:“爹方回来如何就能将那天的事知晓得如此清楚?一定是忠叔告诉他的。”下意识便疑目向秦忠瞅去,紧接着便又想到自己来前听报说父亲已先见秦忠说话,这也是常有惯例,即刻确信必就是秦忠告了自己的状。
秦忠就侍立在秦川身后,心鸿方一看他,秦川便清楚见到心鸿眼神,测得他心思,当下便厉喝道:“你不痛省己过,瞅看你忠叔干什么?还不快去给我向你十弟郑重道歉!”心鸿正在不觉对秦忠大生不忿,闻喝顿然心神一回。其实他那日事过不久便也气消,回想起自己对健强那些口不择言的辱骂也是深感后悔,但他性情使然,绝不肯对外流露,更别说此时让他道什么歉了。这要求即便是在有哪个和解人一番好言劝说后让他私下为之他也势难做到,何况还是在经秦川当着众多兄弟一番毫不留情面的怒责痛骂后?他是死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当下只是沉目站着。
秦川耐着性子待了少顷,又是一拍椅扶——惊得下座早万分担紧的志鹏等人心头齐是一跳。怒道:“你还敢强拗……”话音未落,忽听厅外已响起欢喜异常的一声唤叫:“爹!您回来啦!”一条敏逸身姿已疾穿入内,正是剑洲。他也全没顾看厅内情形,奔上扑嗵一声就跪倒在秦川面前,一拜抬头后,竟然双目泛红、喉哑声哽道:“爹,您一路……辛苦了,都是孩儿不孝,累您……千里奔波,操劳如此……”
秦川一见他便已旁情全忘,大现和色的忙俯身一扶他道:“快起来洲儿。”同时见他头脸上尽是雨水,想他从己走后必是心中一直深怀苦忧,还要在这般天气下出外忙于公义之事。更觉感怜,满含疼爱道:“你怎么会淋成这样?”剑洲边起边道:“我一进门就听说您回来啦,一时太高兴疾赶了过来,伞也丢在门上了。”秦川不由莞颜爱嗔道:“你这孩子,都早已是个名著四方的剑侠了,怎么还总爱象个小孩子似的感情用事?”说着省思起此去长安一行的结果,心中登又有些凄然:“从此剑侠名湮身匿,却又要往何处远寻萍踪?”
剑洲自是万难测知父亲隐情,也不禁一笑道:“爹,我这脾性怕是一辈子难改了。”心鸿一直斜目瞅着,一来见剑洲形态,心中禁不住冷哼一声,暗道:“大哥一向就会惯使出这一套来讨爹欢心,到今日愈发是挖空心思的装模作样了!爹平生出门远行没千回也有百回,他何至于惺惺作态如此?怎么就一点儿也不知羞呢?”;二来见秦川对剑洲与对自己之态度真有云壤之别,更是不忿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