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被小叫花的热切态度弄得不能不向他一看,但只是抬目微微瞟了一眼,便又自低眼浅酌。
那店小二见他虽未置可否,却也分明没露异议。愈发失了主意,转头目光示讨向店掌柜。
那掌柜的已是个混老了的生意人,久经世故、阅人无数,早看出那黑衣人打扮行态似为性情最难测难惹的那种江湖中人,再者只要进来的都是客人,若想生意亨通,那只要是客人就不能得罪,便忙向那小二一挥手,意示他照办。
店小二得老板之允,方入后面厨房内端了盛着吃食的两只盘子出来。
那小叫花一见着盘中那雪白白的馒头和油黄黄的烧鸡,登时眼珠子都不会转了,随后更是直如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般!等不得他到跟前,一把便把两只盘子抢了过来,急不可待的往桌上一搁,伸出脏兮兮的手爪便先抓起一只馒头,两三口就干干净净的吞下了肚去!
志鹏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有人如此神速的吃下过东西,眼看那小叫花面黄肌瘦的,显是经常不饱,心中也觉一阵酸恻;又见他其后将那盘馒头向老丐面前一推,然后一边要了张油纸,一边抓起另一只盘中的烧鸡使劲分撕成两半,又抓起两个馒头、并半只鸡包入纸中,将剩的另半只鸡也推到老丐面前道:“老丐伯,这半只鸡我带回去给外婆,这半只你快吃了吧。”说完一舔手指间沾上的汤汁,神情好不香美贪馋。老丐目露怜色道:“小乞,鸡你自己吃吧,老丐伯只要有酒喝就好。”
志鹏心想:“这小乞丐倒蛮知孝敬老人的。”只见那老丐说完话便举起酒壶,将壶嘴对着嘴倒了下去,只仰面一口气便似已喝了个精光,然后他放低酒壶,揭开壶盖直瞅着壶底,又是啧嘴又是摇头,大露远远意犹未尽之态!不由又暗觉有趣道:“原来这位老丐是个酒鬼。”
那小乞在旁也一直关注着那老丐,见他捧着已喝干的酒壶却舍不得放下,知他心意,眼珠子一转,又啪的一拍桌子,对那店小二叫道:“小二!再给我上一坛陈年的王公酒来!”
适才那小二早已往旁去招呼别的客人,不愿睬他,听见虽然惊恼直腾!却只充未闻;头前在门前哄赶那老丐的年青伙计这时也正巧在旁,再按捺不住,一步上前喝道:“小要饭的,你作死呢是不是!王公酒是给你这种最下贱人的喝的吗……”
掌柜见店内人多,忙向那小二喝阻道:“嗳,别大呼小叫的。”那小二不敢再说,一时气鼓鼓站在那里。
那掌柜的又忙赶出柜台,一迭步快行到黑衣人面前,陪笑道:“这位客官,不是小的多嘴,这小叫花也太不像样了,您对他已是仁至义尽,划不着再花些个冤枉钱,只要您愿意,我就替您请他们走如何?”
那黑衣人全无表情,从怀中掏出一大绽银子搁在桌上,淡淡道:“他们要什么你就拿什么给他们吧,你只要有钱收就行了。”
那掌柜一边偷眼一瞟,见那锭银子约莫足有十两重,足够付帐;一边忙点头哈腰道:“那好,那好,既是客官情愿,小的敢不遵从?”又极会处事,并不收银道:“帐务的事,最后再结,客官先请慢用。”说完便退了下来,命那小二送上酒去。
那小二极不情愿的从柜台后提过一只很显精致的小酒坛,又取了两只酒碗搁在桌上,揭开坛口上扎着的红巾,解封露气。
那老丐顿时精神一振,伸鼻嗅去。那小二正欲往碗内倒酒,老丐已一把阻开他,随后便拢手直接抱起酒坛往口中倒去!开始尚咕咚咕咚的能闻其声,后来竟似向下直泻一样,连吞咽声都听不见了!
是时周旁围坐的宾客中虽也不乏擅饮之人,却也从没见过有人能这般豪饮,不由都停杯滞筷,惊目相望。
那小二也早忘了旁事,张目结舌的怔望着老丐。不过似就转眼功夫,只见那老丐已将那整整一坛酒喝完,最后还高举酒坛用力倒着,直到把坛内已能聚流出的最后一滴酒也舔入舌内,方才放低坛子,忘情赞叹道:“好酒,好酒,早闻长安的王公酒已传承百年,酿工精良,坛开一缝,香飘十里,古时只有王公贵族家的盛宴中才会备此名贵佳酿。老叫花虽一生好酒,却从未有闲专寻过此酒饮之,不想今日一品,真是名不虚传呵……”说着面上抑制不住,大露深深憾色道:“只可惜太少了一点……”
四座早已惊讶的宾客听他自言自语般的说完这些话,猜测更甚!那小乞也双目睁得老大直瞪着他,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惊笑道:“老丐伯,原来你这么能喝呵?可喝够了么?”
老丐闭目摇头,接连叹息道:“那还差得远,差得远……”小乞立刻又高叫了声:“店小二……”
这次那老丐却先阻住他道:“小乞,不要再胡闹了。做人是不可以太贪心的,咱们走吧。”口中虽这样说着,眼睛却仍瞅着那酒坛,大现恋恋难舍之色。
那小乞当即跃起,一双光脚板吧哒哒直跑到那黑衣人身边,满面象开花般绽放热笑道:“大哥哥,俗语说‘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你今儿既已做了这好人,就干脆请我伯伯喝个够吧!”
志鹏一直从旁关注,只见那黑衣人本也有点意外的愕望着那老丐,这时被那小乞如此贴近一言,似有些猝不及多反应的微点了下头。
那小乞立刻便雀跃喜叫道:“那就多谢你了大哥哥!等日后有了机会,我们一定报还你!”
那黑衣人这才似回思过来,又恢复那副极其冰淡的神态道:“那倒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