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见她刚刚还是娇靥如花,突然间却脸色大变,悒悒不乐。不禁大为惶恐道:“怎么了无垢,我说错话了吗?”无垢纤眉紧蹙,也不看他,只微微摇了下头道:“不,是我自己不好……我心里总是乱纷纷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与楚云飞这一番相处,前时本一直感受到一种平生从未有过的奇妙滋味,可这时省思起楚云飞的身份,想他以前肯定已不知杀过多少自己不认识的人,又不禁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此刻心里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当真是一片纷乱。
其实似她这等羞怯内向的女子,又自幼幽闭深山古庵,强克本性心欲多年,情爱之心一旦萌动,那就如同越堵越盛的洪水绝堤,较之平常女子更是汹涌强烈百倍。只是她自己一时尚不自察而已。
楚云飞见无垢神情忧重,回思了一下自己前言,隐隐猜到她心意,注视了她一会儿,转脸默默望向前方明镜一般的湖面。他这一沉静无语,无垢反倒又忐忑不安起来,等了良久,正禁不住想偷偷朝他一瞟,忽听他缓缓问道:“无垢,等咱们都回到了京城,我还能和你再见面么?”
无垢心头顿时怦的一大跳,慌忙便拒阻道:“噢不!不……”楚云飞神情登然一黯道:“你不愿意?”无垢此时虽已明省不该对他妄存爱恋,可听他语音隐含凄楚,大是不忍,心中矛盾万千,直乱成一团道:“我……我不知道……我想我爹他,可能会不喜欢的吧……”
楚云飞一看她道:“那你自己呢?”无垢愕然睁目道:“我自己?”楚云飞紧紧盯着她的双目道:“是呀,你自己。你自己可喜不喜欢呢?”无垢心中更是一片糊涂,低头轻轻咬了咬下唇道:“我……我只是害怕我爹……你也知道我爹是武林正道的盟主呵,若被他知道了我和你这……这样的人来往,只怕是会责怪的……”
楚云飞看了她须臾,失落一笑,又转目凝视向远方的湖水,说道:“无垢,你身体孱弱,心思又总是郁重多虑,那更是不好。其实人生苦短,不过匆匆几十年,自当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又何必思前虑后的去顾忌别人的想法呢?我觉得人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有能让自己快快乐乐的活着,尽情享度每一天、每一刻才最重要!”停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也不想身入□□,可我四岁便丧失父母,是被叔叔带上浮罗山抚养,从记事起就已是名幽冥教教徒,是名阎罗殿培育的杀手。我们浮罗山上的人,大多出身都不好,否则所谓‘人之初、性本善’,又有谁不愿意自小承欢在父母膝下、长大后如正常人一样安宁幸福的生活,而去过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刀光血雨地变异日子?这世上有很多事,我们自己都无法选择的是不是?”
无垢先前还不能深解他话中意思,可听到他后面这段话,内心感怜,眼泪不禁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只见他说着又凝向自己,表情真挚道:“无垢,我知道说出来你肯定不信,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同叔叔上浮罗山已有十六年,倒真是没做过一件恶事、杀过一个好人。”
无垢见楚云飞向自己真情表白,只以为他是想让自己依从,心中虽早为他而伤恻,却终觉还是难以应允他什么;正急欲避开他那透出深深情意的目光,却见他忽的双眉一扬,又露出那般亲柔温和的笑容道:“无垢,你放心,只要你不情愿,我是不会纠缠你的。能和你相识共处这一天,我心里已经开心的紧,真是今生不算枉度!等一会儿送你们到了落云镇,咱们就各走各路,永远也不再有所牵扯便是。”
无垢听到他这句“各走各路、永远也不再有所牵扯”的话,心头顿如尖刀力剜般一阵奇痛!失口便呼道:“不!云飞……”楚云飞顿然双目一睁,大露期色道:“怎么?无垢,你是说不愿如此么?”无垢心中又觉一阵慌乱!一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真是愁肠百结、左右两难,一个字也再说不上来。
楚云飞一看她这副神态,方自一热的心复转灰落,谓然轻叹道:“算了,我为何总欲强求于你呢?”说着又凝望着她如荷花带露般的脸庞,不胜爱怜道:“无垢,以后记得要多笑一笑,别总是这样哭哭啼啼的,最伤身了。”无垢正对着他那满含柔情却又难以掩抑透着伤感的双目,泪珠更是扑簌簌直落,心痛难忍道:“那你,你以后……可怎么样呢?”她伤痛之下,词不达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楚云飞当即昂头“嘿嘿”一笑,笑声中却掩饰不住浓浓的萧索之意道:“你放心,我们这种人最擅长自己照顾自己的!等到了前面分手,我仍会同从前一样生活,没有什么区别。”说完静坐了一会儿,抬头一看天色,站起向无垢一伸手道:“天不早啦,也不知二弟他们等急了没有?咱们回去吧,还要赶路呢。”
无垢见他言态轻和,转眼已恢复常色,心中微宽,不觉收泪。难以忍心相拒他关照之意,便把手交给他。楚云飞轻轻将她从卵石上扶下,便即松开她,不疾不慢地向前走去。无垢跟在他身旁,眼看他始终目不斜视的自顾向前,即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脸上也漠无半点表情。不由心头感伤,垂头怔望着脚下路面,只觉较先前与他同来时那种惊喜欢悦的心情真有天地之别。又走了一会儿,楚云飞依然不出一声。无垢愈发怅然若失,忍不住抬头又偷偷向他望去,却见他已微微将脸侧向对面,目中光芒闪动,竟然显出泪色!无垢顿时浑身大震,直觉一阵锥心般的刺痛:“天哪!他竟然哭了!像他这样坚强开朗的男儿,竟然哭了!”一时伤痛难禁,热泪激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