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屏后□□的月明早全神聆听到这大关紧要处,正不觉愈发紧张关注,却不防剑洲语音又顿。登一回神忙朝他一窥探,但见他剑眉紧拧、面色凝重,已自深陷忆情地对望着前方,目光闪动,显出正大为动荡不平起的心绪。
再说厅中明处的秦川虽当然是明见到儿子是时好好就在眼前,可听到他竟是那样于处多方不利之情下、却毫不顾惜自身的一人直赴去了平北王府那一等凶险之地,还是禁不住大起担焦,难耐动催:“后来呢?”
剑洲顿然回神控绪,尽量整理清楚思忆言辞地将当夜那番情形对父回述出来——
原来那夜剑洲赶到王府旁,寻至一静僻适宜处掠入府邸高墙。夜色已入深浓,王府内四下间却多处灯火辉煌。他这四年间虽再无事近来此地,但四年前的那次数日潜伏经历却是已对此地有所了解、存下记忆,故而对王府内那一等繁杂错综的路径倒也不算很陌生,当下一路寻察,转过好几重殿堂楼阁,终于在靠近内庭的一座大殿内,探听见了雪晴的声音!
剑洲忙左右一顾,择定了那大殿外一离侍卫远些的僻处,悄然靠近,随后便轻快一掠而上那处华檐下的一根横梁,双腿倒攀住横悬向下方洞开的高窗顶内窥去——顿见雪晴扶地趴跪在宽广的大殿正中,衣发乱散、满面泪渍,正倾前挺脖对着前面墀台上高高而坐的一中年豪者不住嘶叫:“你把梅孝弄到哪儿去了?快把儿子还给我!你快把儿子还给我啊!……”
那豪者金冠锦衣、一身华贵,容神雄豪、远超俗常。剑洲别说四年前曾在暗中见过他面、有过知识,就算只有此际这一见,但凭那一体衣装、面相、气度也能确得他正就是平北王江冠雄!再见他略偏着头,一臂屈肘支在椅扶上,似心神不属的微微抚弄着腮旁虬须,也不知正在顾想着什么,对雪晴的质问逼叫全若未闻、毫不理睬。
剑洲正一寻思办法,忽听那边正门上传来一阵轻碎的脚步声,一名秀洁侍婢垂首快步入了殿中。江冠雄立刻便在椅中一探身,面显急切地朝她发询道:“怎么样了?”那侍婢忙恭禀道:“请王爷勿担,侧王妃刚才吃了药,已经安睡了。”江冠雄神色一松,复靠回椅中,轻轻颔了下首,那侍婢便即施礼告退。
雪晴这时却反倒再叫不出话来,又恨又怕地望着她父亲。江冠雄却安居椅中,眼皮低垂,双目似开似闭,一副睬都不屑睬她一眼的轻疏形态。阔华的大殿中一时一片沉静,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慑人凝重气氛。
这样这了一会儿,江冠雄终于忽而有所举动,却是从座前华案上拿起了一原已展开铺放着的精品纸幅,就此又只是对那纸幅仔细作观,全无一声,大殿中又续归那般气氛。
剑洲实已感起有些难耐间,但见江冠雄注看着那纸幅的神情真似格外认真、甚有意趣,不禁愕惑难测那似为一幅画的纸幅上却又究竟书有些什么,竟可令他这想来也不会对一流平常诗画文书之物有甚兴好的人却致如此;再见雪晴脸上也大流出同己一般心思的神情,原是连她也不知道、测不清她自己父亲到底在这般异样的看着什么。
似过了很久,江冠雄又终忽一动复搁下了那纸幅,这才缓缓开言道:“你好大的胆子。我是直到近期才知晓,你居然是同秦家的小子成得了结合,还同他连宝贝儿子都早已生下了。”语态当真出奇轻缓平静,可他愈是这般,就愈显得阴森可怖、险意难测。就连外面向来英胆少畏的剑洲听了,心头都不由泛起一股莫名慑寒。
雪晴浑身微微颤抖起来,骤然又奋起嘶声大叫:“你说过!你说过的!只要我有本事一辈子不回来,你就不当我是你女儿,随便我到哪里去、爱怎样便怎样!怎么你这等人说的话也是不算数的吗!”
江冠雄仍不动声色道:“本王掌兵千万、号令三军,向来纪律严明、言出必行,说过的话当然算数,这一点我想你也应该很了解吧?想那洛诚礼在本朝位居极品、权霸朝堂,当年我欲把你许配给他的长子,本来也不算辱没了我江家,可是你任性不从,又故施伎俩谋得侧王妃为你求情,搞得我无可奈何,又想本王戎马半生、拼死拼活的捍卫着他王室江山,才能有洛诚礼这干只会使尽花样糊弄皇上的无耻之辈在京中安享荣华,也不必非得去亲结那老匹夫,也就由得你去了。谁知你却又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竟敢恃宠卖疯的对我说出那么多大不敬的话,这若换成是我对我父王,他早将我一枪扎死了,而我念在仅有你这么一个郡主,只把你撵出了王府,你带走沈妈和诸多财物,我全当不见,对你是已仁至情足,又何来食言?本王乃一向说得到做得到的王主豪雄,岂屑欺你这么个小小的悖逆孽障?打从你踏出这王府大门之时起,就同我再无半点关系,是死是活我都懒得过问。”
雪晴双目一亮,顿绽一线希望之光道:“那我现在又不是自己要回来,你又管我做什么?”
江冠雄这才纵声冷笑道:“你问得倒还真是天真呵!是患了疯病丧了心智还是犹欲装呆卖傻糊弄过关呵?不过也都没所谓了,本王今儿本就是想要和你好好说一说:是你自作孽太甚啦!想本王一生挺立锋口浪尖,控握狂风巨澜,万不料这一次倒真算是在阴沟里翻了船!雪晴,我可真小觑了你,怎么也没顾虞到你竟能就在我的眼皮底下结交到秦家的人!你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他又千里迢迢地跑到长安来干什么?只怕不是为了欣赏古迹、游山玩水的吧?哼哼!别说事实无改,你无论怎样身上也流承着我的血统,由我而生,自小吃我的、穿我的,就算只是我平北王府里的一条狗,也休想背叛于我!当初我是与你断关,天下这么多男人,本来只要你自甘低贱、不怕没脸,你想跟谁嫁谁,哪怕是丐僧戏盗、疯傻残丑我都无心关顾,但就只有他姓秦的不行!”
雪晴目中希望之光顿散,怔瞪了他斯须,又万般不甘的索性破口大叫起来:“我不当你是我爹,就该不到你管!我爱嫁谁就嫁谁!你和我早断绝父女关系啦,现在又想起来这些破情由!那可是你单方面的主断,我不受!”
江冠雄双目一张,两道寒光如利刃般直朝她射去!雪晴登时被震吓得掩口一缩,脸上不自禁大露惊恫之色!
剑洲虽早有闻知江冠雄武功甚高,只怕比父亲也落不下几分,但是时亲眼一见他那含怒暴射的精强目光,还是不由也觉心头一惊慑;随后便见他寒气森森的说道:“你可该给我知道说话谨慎些了,我的脾气你也算最清楚的,以往你怎么胡闹我都懒得与你一般见识,如今到了这一次,哼哼,你还敢在我面前混性耍你那套郡主娘娘的骄宠威风呢?我先不说你私结那姓秦的小子所犯的大罪,只说我也是于知了你这事的这次才联思到,你当初多半也正是为此才那么反常过纵、耍尽疯癫地非要惹我与你断关的吧?就只凭你这点好深长心计,已足够让本王可憎万分、严惩无恕!你居然仍还能这般妄胆无状,那罪多加的都无可为过、百死难偿了!若换别人,本王管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至于是你么,你就准备在天绝牢里度完你的下半辈子吧!”
雪晴两眼一睁,惊惧万分地投望着他!蓦然全身软倒,伏在地上惶恐哀求道:“不,不爹,父王,我、我知错了,您可是那一代王帅豪主,所谓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一回吧!我也再不敢跟您顶嘴啦!爹,您恼我憎我,就把我在那天绝牢里关上一阵给您出气都不打紧,可千万不要让我在那儿度完下生就此再也见秦哥不到!我求求您啦,只要您能答应终可放我和秦哥在一起,以后我保证什么都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