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大账之内,男子凝神注视着手中的宝剑。追风剑,自那人出道以来,一直伴随着他的宝剑,此刻,却安静的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曾几何时,名动江湖的神兵利器,寒光幽幽间,带着说不出的冰寒肃杀之气。这美丽却冷酷的兵器,死在它剑锋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不知饮过多少人的鲜血,便是它的光芒,也足以慑人心魄。韩逸北端详着它,从它的剑光中,恍若便看到了那冷冽如剑的人。
人如其剑,其剑若人。
剑客一生,素来信奉的便是剑不离人,人不离剑,若无特殊情况,绝不弃剑。而如今,这代表着剑客半身的宝剑,却被剑客亲手抛掷于地,究竟意味着什么?
重重的将剑掷于案上,挥去那纷乱如潮中隐隐的一丝心悸,韩逸北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他竟然就这样坐在账中,看着追风剑,看了几个时辰。
“将军,那追风使者上山已近三个时辰,如今天已将黑,还没有下来,会不会是打算趁夜色逃脱?”
好容易看到将军从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抬起头来,早就等在一边的副将孙峰急忙禀报道。
“他若会做出这等行径,也就不是追风使者了。”韩逸北摇了摇头,微微的苦笑。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韩逸北才接着说道:“他虽是江湖草莽,也是血性男儿,千金一诺。你等拿下了他,不可妄动刑罚,折磨于他。你可听明白了?”
“是,末将遵命!”
听到将军亲口下了这样的命令,便是有再多的不解,和郁气无法发泄的不甘,也不敢违令。孙峰抱拳告退,转身退出了营账。无意抬头,只见天空,已是满天繁星。
原来,已是这么晚了。
突然想起来,将军似乎还没有用晚饭吧。刚才看到放在案边的饭菜,一点动过的迹象也没有。将军难道就这样看着那剑,看了一个下午,出神到连饭也不记得吃了么?只是,将军,那素来温厚善良的将军,看着宝剑时,那沉默的神态,竟然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恨之入骨。
然而,那种恨,却又绝不是生死仇敌那么单纯的仇恨。不知为何,他隐隐的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那神秘的追风使者,和将军的瓜葛,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杀父仇人那么简单。
前方关口突然传来了骚动之声,不一会儿,便有人飞奔来报:“禀报孙副将,那追风使者已经下山,现已被擒获!”
“哦?”孙峰扬了扬眉,将军所言不虚,那人竟然真的信守承诺,自行下山自甘就缚?这么说来,虽是江湖凶顽,倒也是条好汉。这时,他对将军叮嘱不可妄动刑罚的命令也理解了几分。对这种有血性的男儿,他孙峰也是向来佩服,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仇报仇,杀了便是,若是再以酷刑折磨,倒真是有些小人了。
“既然拿下了,就先把他锁在偏帐里吧。记住,将军吩咐了,不准动刑。”
“是。”卫士应了一声便走。孙峰也转身走向大帐,去禀报将军。
听到孙峰的禀告,韩逸北只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既已擒获,就好好的看守着。”他站起身来,说道:“我去散散心,如无要事,不要来打扰我。”
说罢,韩逸北便走出了帐外。
他信步走在夜色里,安静的军营里,篝火不时闪动着。再过几天,一切就都了结了。无论是兵不血刃,还是血流四方,终究会有个结局。
杀害恩师的凶手,已然落到了自己手中。换了旁人,便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可是对他来说,脑海里却是一团乱麻,该怎么处置对方,根本没有办法认真的去想。那人固然有罪,可是自己,就没有罪过了吗?
若不是自己,对他的纵放与私情,恩师是不是就不会死?若不是自己,明知他是玄英门追风使者,却置之不理,又怎么会害了慈父般的师父?
他更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他……为什么会这样狠心?
如果,杀害恩师的凶手,不是他,那便有再多的悲愤,却可以一心一意地只想着报仇,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痛苦万状。
封无霆……这个名字已经铭刻在心,想要忘记已永远也不可能。他曾经那样地喜欢过这个人……不,不是曾经,即使是现在,仍然是无法将他从心中抹去。
可是,越是爱他,就越是恨他,对于这次犯下的滔天大罪,永远也不能原谅。父仇不共戴天,无论如何,也不能饶恕这样的罪行!
然而,内心深处,依然希望着,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都可以恢复到从前。为什么这个噩梦不能醒来呢?为什么自己困在这个噩梦中,再也醒不过来呢?!
他沉寂的站在黑暗里,冰冷的泪水,不知不觉间,已悄悄滑下了面颊。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孙峰的叫声传来:“将军!将军!”
迅速收敛了心神,韩逸北走出了黑暗中。
“出什么事了?”
“将军!”一见到他,孙峰急忙跑了过来。“不好了,杨大侠听说我们已经拿住了追风使者,提着剑冲去就要杀人!虽然被弟兄们拦着,跟他说朝廷重犯不能随便就杀,可是杨大侠已经红了眼了,揪着那人拳打脚踢,他拳脚太重,把人都打吐血了!将军快去看看吧,不然就要打死了!”
“这……”虽然心底深处觉得,那人做下如此恶事,挨打也是活该,却也不能就任杨洛川把人打死。咬了咬牙,韩逸北终于吐出了一句。“过去看看!”
尚未来到偏帐外,已听到杨洛川愤怒的吼,以及拳脚落在人身上的沉闷声音。
“恶贼,还我爹命来,你还我爹命来!”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一见到这杀父凶手,杨洛川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然而,却因为是朝廷重犯而不能擅杀。一腔怒气无法发泄,既不能杀人,便拳□□加,痛打那凶手,也算是出一口恶气!
封无霆手脚都被锁链锁住,无法反抗,而杨洛川的拳脚,每一记都贯上了十足真力,饶是他有内功护身,这样十成十连续不断的硬挨,也招架不住。被他踢倒在地,封无霆只能蜷缩起身体,以手肘护住面部,硬生生的忍受着那力道强悍的踢打。
后心早已被踢了数十脚,内俯已被震伤,腥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封无霆紧咬着牙关,任凭那人如何怒骂踢打,也不出声。照这样下去,便是他承受外来力量伤害的能力再胜过常人,最终也只能落个被踢碎内腑而死的结局。
“洛川,住手!”
韩逸北一进帐门,便看到了这一幕。杨洛川状如疯虎般对着封无霆拳打脚踢,负责看守封无霆的卫士,呆呆站在一边,也没人上去阻止。而挨打的那人,则倒卧在地上,任凭杨洛川把他当成沙袋猛踹,却只是护着颜面,一声也不出,一股无名怒火顿时涌了上来。
“够了洛川,你再打下去,他就活不到明天了。”韩逸北上前,伸手拉开了暴怒的杨洛川。“飞扬,我真恨不得!”杨洛川两眼血红,虽然话没说完,但韩逸北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国有国法,此人重罪在身,难逃一死,洛川何必急于一时呢?”看了看那已经狼狈不堪的青年,韩逸北微微叹了口气。“打死了他,倒是免了那一刀之苦。”
听到他如此说,杨洛川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你说的对,这样就死了,真是便宜了他。我倒要看着他,是怎么人头落地的!”说罢,拂袖而去。
看着杨洛川离去,韩逸北轻叹了一声,走到封无霆面前,在他身边蹲下,伸出手,拉开了他一直紧护着颜面的手。
“都打成这样了,你只会护着脸?还是你以为,人的要害部位,全在脸上?”他讥讽的问道。
抬起明亮如星的双眸,虽然唇边鲜血丝丝流下,胸前衣襟也沾了一大片血渍,封无霆却依然笑了起来。
“当然不是。不过是想,他定是不让我活着了。死了也罢了,可是地府里还有我想见的人,我若不护着颜面,被他打得面目全非,就是见到了人家也认不出我来,可不是我的心愿。”
说到这里,内腑一痛,血腥味涌了上来,他忍不住咳嗽一声,又吐出了一口鲜血。看着他这狼狈的样子,韩逸北也不知是心痛也不知是痛快,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只是冷笑了一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站起身来,看了看那几个卫兵。“打盆清水给他洗洗,再给他换件干净的衣服。”说着,他向外走去,走到帐门边,仿佛想到了什么,他顿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等一下,把人押到我的营帐中来。”
说罢,他掀起帐门,径直离去。
我有话说,见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