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离去,封无霆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一手捂住胸口,轻轻咳嗽了两声。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孙峰却也知道将军现在的心情,极度不好,只是不敢问为什么。按理说,那男子是他的杀父仇人,看他被打,总该出了点气吧,但将军怎么好像一点也没有报复后的痛快感,反而心情更恶劣了一般。
“将军把那悍匪提到自己帐中,是想亲自审他吗?”
孙峰亦步亦趋的跟着韩逸北,在营地里走动。没过多久,便看到几个士兵将青年从偏帐内拖了出来。此人是将军的仇人,虽然将军吩咐不准动刑,但兵士们仍是压了一口恶气。此刻拖着人往前走,动作极其粗鲁,一路生拉硬扯之间,沉重的镣铐之声份外刺耳。
韩逸北衣袖一拂,径直走向大帐。
“将军!”一见韩逸北,兵士们急忙行礼。“贼人已经押到,现锁在帐中,请将军处置!”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回头看了眼副将,他又吩咐道:“不早了,你也下去休息吧。”“将军,悍匪凶恶,将军若要审问他,独自一人恐怕……”
“悍匪又如何?戴着那样重的镣铐,又受了内伤,他还能翻天了?别说是本将军,便是丝毫不谙武技之人,也奈何得了他。不必多说,下去吧。”
见将军如此吩咐,众人不敢违抗,只得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封无霆背靠着桌腿坐在外间的地上。韩逸北的大帐,分为内外两间,中间以幔帘隔开,外间是议事之所,里间则是休憩之处。虽然是坐在地上,但地面都铺着一层毡垫,相当厚暖。此刻,他半垂着头,合着眼,安静的坐着,若不是手脚上那醒目的镣铐,真令人以为,他正在悠闲的小憩。
以他戴罪之身,上刑具也是天经地义。可是,那些兵士知道他武功高强,生怕他逃了,不但手铐脚镣俱全,更将他脚镣上的铁链换得极长,链条两端一头扣住他的脚踝,另一头则系在里间行军床的床脚上。
虽是谨慎做法,但这种锁法,几乎就像是锁狗一样。封无霆对此已经麻木,然而被走进来的韩逸北看在眼里,却仿佛心里扎进了一根刺,说不出的感觉。
听到脚步声,封无霆抬起头来,看到韩逸北一脸铁青的走进来,本是狼狈之极的他,竟然笑了。
看到他的笑容,韩逸北更觉恼怒。“笑,死到临头,你还笑的出来!”
“谁规定死到临头便不能笑了?”剑眉一扬,苍白的脸上笑容丝毫不变。“便是你韩大将军,也没有权力不许我笑吧?”
不想和他做口舌之争,韩逸北在行军床上坐了下来,直盯着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下颏的血虽已擦洗干净,胸襟前的那一大片血污却依旧触目惊心。
“不是叫人给你换干净衣服吗,怎么还是这个样子?”韩逸北微微皱起了眉头。
将戴着镣铐的双手举起,封无霆轻笑道:“你韩将军要是这副行头,还能换得了衣服,在下实在佩服。”瞧了瞧韩逸北越发难看的脸色,他微微垂下了眼眸,又道:“再说,我是你的阶下囚,又不是来你这做客,穿那么整齐做什么。”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轻咳了起来。他本已被杨洛川刚猛的力道踢伤,而方才被兵士们粗鲁的一通拖拽,更是让胸腑本就翻涌的血气,无法平息,虽然极力想忍,却还是无法忍住,一口鲜血仍是吐了出来,落在毡垫上,盛开了一大片刺目的血红。
擦去嘴角的血丝,看了看地上铺的毡垫,封无霆抬起头来,看着韩逸北。“真是抱歉,弄脏了垫子。”
韩逸北没说什么,只是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洛川的拳脚不好受,嗯?他只用拳脚招呼你,已经是便宜你了。你要知道,我这些手下,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要是把你交给他们,稍微试出一些手段,便足以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到那时,我看你还笑的出来?”
“你不是那种人。”封无霆抬起眼,直视着他。“你再恨我,也不会做出那种事,你不屑。”
“我不屑?”韩逸北冷笑起来。“说的好像多么了解我!你别忘了,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落到我手里,你就不怕我一刀刀碎剐了你!”
“你若真要那么做,只有悉听尊便。”封无霆笑了一笑。“不过,你不是一直都希望,玄英门能够主动投降,避免一场血光之灾吗?你就不想知道,我和门主谈了些什么吗?”
听他提到这个,韩逸北目光中精光一闪。
“哦?这么说,你和东方君,谈出结果了?”
“门主说,投降,不是不可以。只要韩将军答应她一个条件,她便愿意投降。”
“什么条件?”
封无霆露出了一丝微笑。
“门主仰慕韩将军武功盖世,想派出玄英门第一高手,挑战韩将军,做一场正大光明的比试。如果将军胜了,再无二话,玄英门上下立刻投诚。”
微微一笑,他又接着说道:“只是,若是我门人侥幸胜了,就请韩将军不要再插手此趟浑手,收手回京吧。”
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韩逸北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封无霆,我该说是你天真,还是东方君天真?我需要同意你们的条件吗?你们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韩将军,我劝你,还是答应吧。如果你不答应,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封无霆的声音虽轻,话语中,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后果?”听他语气认真,韩逸北不觉皱起了眉头,仔细打量着他。“封无霆,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封无霆抬起头来,仰望着帐顶,仿佛要透过幕帐,看到天空。“你们以为我这碧霞山,是那么容易被荡平的吗?实话告诉你们,圣门上下,都已决心与碧霞山共存亡。”
“告诉你个秘密吧。身在绿林,做的又是这种伤天害理的买卖,迟早会有被官府围剿的一天。因此,我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在这碧霞山中,埋藏了大量的火药。你们不攻则已,一旦攻打,咱们就一拍两散,同归于尽。”
“什么?!”韩逸北大吃一惊!“封无霆,你休想骗我!”
“信与不信,全在将军。阁下不妨赌上一赌,看是我封无霆骗人,还是真正的事实。”
封无霆神态自若,镇静得几近冷酷。韩逸北不觉咬紧了牙关。人命关天,他真的不敢拿着众多无辜的性命来下注,万一这个魔头说的是真的,那么,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未免太大了。
“封无霆,你们这样做,未免太过丧心病狂。就算你玄英门罪有应得,还有这碧霞山下的百姓呢?!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何其无辜!你就不替他们考虑考虑吗?”
“考虑如何,不考虑又如何。”封无霆淡然一笑。“韩将军,逼死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混账!”韩逸北怒气填膺,不由紧紧攥住了拳头,咬紧牙关,恨不能一拳打死这个是非颠倒,嗜血成性的魔头!
看着头上青筋直跳的韩逸北,封无霆不觉一哂,扬声道:“韩将军何必动怒。不是告诉过你,我们投降的条件了吗?只要你接受,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用力掐住了手掌,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韩逸北深深的吸了口气,抬起头来,冷笑道:“我倒要知道,你们玄英门派出的第一高手,是何方神圣。”
微微一笑,剑眉扬起,封无霆朗声道:“不是别人,正是在下。”
“你?”
“正是。韩逸北,你我都是剑术高手,我一直都想知道,到底谁更胜一筹?七年之前,你我便有比武之约,可惜人事多变,一直未曾履行,不如就在这一次,做个了结,如何?”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韩逸北终于大笑了起来。
“绕来绕去,我还是绕进了你的圈套里。封无霆,我真服了你。如此说来,我不放你走,也不行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伸出手,捏住了封无霆的下巴,用力抬了起来,直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你干什么?”
对方这种近似无礼的举动,令封无霆感到有些不适,他微皱眉头,想要转开脸,但却无法摆脱那指间如铁般的制锢。
“封无霆,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让你上山去见东方君,你就任凭我处置,是吗?可是,你现在,却又代表玄英门向我挑战。既要决战,公平起见,我便不得不放了你。那,你让我现在如何处置你呢?嗯?”
拖着长长的尾音,韩逸北的语调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邪魅之气,听得人心里阵阵发寒。
“你吃准了我不会罔顾人命,就算极有可能是在骗我,也不会不答应你们的条件,是吗?你还真是了解我啊,真是我的……知音……”
电光火石间,那有力的手指已卡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抵在了桌腿上。韩逸北俯身贴在了他的耳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森寒之意,言语如刀。
“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不过,你也要履行你的诺言。”
“什么……”
“你既说过任凭我处置,那么就该知道,任凭二字,代表着一切。你不该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你应该知道,你对我而言,意义是不一样的。”
“你想……”
被他的手卡住咽喉,呼吸受到了阻碍,封无霆不得不往后仰起脸,在痛苦的呼吸之间,艰难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没错。要知道,我可是真心,喜欢你的。”
“喜欢”两个字,从此刻的他口中吐出,带着说不出的怨毒之意。便是钢刀架在颈上也不曾胆寒的封无霆,却为这语意间的刻骨冰冷,激的打了一个寒战。
下一瞬间,韩逸北已经松开了手,几被断绝的空气一下子灌进了胸腔,封无霆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急咳之间,点点血花也喷溅而出。然而,冷眼看着他呕血的韩逸北,却是丝毫也不动声色。
“你如果不想,就呼救吧。虽然这里都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命令不敢进来,但如果你叫了,我也就会名声扫地。喜欢男色的伪君子将军,和□□上的狠毒杀手,真可算得上是一对,豺狼虎豹。”
韩逸北的声音,温柔的出奇,然而那轻轻的笑声里,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直令封无霆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反应。
只是,在听韩逸北说出那最后一段话的时候,不知为何,他竟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自暴自弃,自轻自贱。
原来,自己已伤他如此之深。
闭上了眼睛,一声轻轻的叹息。
“对不起……”
然而这声音,实在太轻忽,并未落入韩逸北耳中。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凝神看着眼前的男子,轻轻的开了口。那声音,轻微的几乎让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既然这样,那就上床吧。”
无视于韩逸北震惊的目光,动了动手上的镣铐,他又接着说道:“不过,先把这些东西打开,否则,太杀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