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相见欢!
一切的悲剧,来源于那最可怕的□□,相见欢。
杨静云所中之毒,正是奉月使者辛怀月,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从五色圣使那里得来的奇门之毒。相见欢,这个动人而温馨的名字,却隐藏着最凶险的恶意,最残忍的杀机。
中毒之人,并不会立刻毒发,甚至毒发之后,也不会身亡。
何时毒发?
那便是,中毒者在见到自己亲爱之人时,相见欢,彻底发作。
毒发之后,中毒者便会理智全失,而力量却加倍强大。从那时起,他活在世上的唯一意义,便是杀戮:而所杀戮的,全部是他往日心目中重要的亲人!
毫无任何感情和怜惜,成为真正的杀人机器。
相见欢之毒,无药可解。
等到往日所有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亲人,被杀殆尽之后,中毒者才会清醒,相见欢之毒,才会解除。然而那时……
生不如死。
若不是发觉杨静云中了这阴狠凶残的□□,封无霆何至于要痛下杀手?虽然的确是他杀了杨静云,可是,目的,却是为了救韩逸北,还有,杨静云所有的亲人。
也救了,杨静云。
“十二哥,我知道,你夹在韩逸北和玄英门之间,实在没有办法。可是,你就这样死了,又有谁会心疼你?十二哥,你真傻,你真傻啊!”
紧紧抱着封无霆,苏映雪泪如雨下。
而韩逸北,早已心胆俱裂。
直直的盯着苏映雪怀中的青年,那一双曾映照着月光,如星辰般闪亮,又如深海般幽黑的眸子,此刻,虽然仍是微微睁着,却失去了一切的光彩,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随着眸光的暗淡,一点点流逝而去。
“不!”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世间最残酷的事,莫过于此!
“啊———————————!“
骤然之间,他昂起头来,仰天狂叫!
呼啸的狂风里,那撕裂了灵魂的痛苦声音,在崇山峻岭之间,久久回荡。
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样对我!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不要就这样睡去!
不要对我这样残忍!
求你,求求你!
盯着那人苍白的脸颊,心头如同万般钢刀在绞,痛不欲生。他想哭,想大叫,想嘶吼,然而,竟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眼泪一滴滴落下,他却全无感觉。
将封无霆抱了起来,苏映雪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崖下走去。“且慢!”数名卫士拔出剑来,指向了他。漠然看着眼前的兵器,苏映雪毫无表情。
“放他们走!”韩逸北厉喝道,话音刚落,已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丝丝从嘴角流了下来。
“可是将军……”卫士想说什么,却被韩逸北凄狠的眼神所震住了。
“放他们走!”
“是!”
再没有人上前阻拦,在众人的目光中,那浑身染满了血渍的青年,抱着那不知是生是死的剑客,缓缓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看着苏映雪抱着封无霆的背影消失,韩逸北只感到一阵的心如刀割,刹时间,又是一团鲜血喷了出来,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眼前一黑,他慢慢地栽倒了。
“封无霆!”
大叫一声,韩逸北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杨如倩正焦虑地看着他。
“飞扬,你醒了?你还好吧?”
“我……我怎么了……”韩逸北伸手摸了摸额头,已是一头的冷汗。
“你在做梦,在梦里,你不住地喊着封无霆的名字……”杨如倩落泪道:“飞扬……你忘了他吧,他已经死了,忘了他吧!”
“死了……他怎么会死?!”韩逸北猛然瞪大了双眼。
瞬间,他的眼前,闪过了那鲜血飞溅的惨烈情形,顿时怔在了当场。
“不是……那不是梦……原来那不是梦,我杀了他,我真的杀了他……他死了,他死了……”
“飞扬!”见到丈夫失魂落魄,神魂颠倒的样子,杨如倩紧紧地抱住了他,失声痛哭。“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飞扬,飞扬!”
“我没事的……”韩逸北反而拍了拍她的手背,凄然一笑,仿佛想要表示安慰,然而这笑容落在杨如倩眼中,却比哭泣更加令人心酸。
“我真的没事……封无霆,他真的死了啊……他埋在哪里?”
“他被苏映雪带走了。听说,就停放在山下的义庄里,还没有下葬。”杨如倩忍泪说道。
“是这样啊……”
他看向了妻子,神情里有着说不出的凄楚与哀伤。“夫人,我想看看他,他已经死了,我以后,想看也看不到了,你就让我去最后看看他,好吗?”
“飞扬……”杨如倩紧紧地搂住他,眼泪止不住的,直往下落。
义庄。
静静的坐在灵床前,苏映雪低着头,看着床上那人安静的睡颜。
封无霆染满鲜血的衣袍已被换下,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这是苏映雪的衣服,一袭如雪般纯白的衣衫,衬着他的容颜,虽然面色苍白,却依然有着无以伦比的风华。
凝视着他的脸,苏映雪仿佛陷入了幽幽的沉思之中。桌上烛光晃动,这空荡荡的义庄,越发显得阴森,气氛安静而诡异。
一个人影,缓缓的走了进来。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他全身一震,无法自制的摇晃了一下,几乎就要倒下,却又强行支撑住了。听到动静,苏映雪转过头来,只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韩逸北。
看到他,苏映雪没有白天那样的激愤与悲恨,只是平静而忧伤的笑了。
“你来干什么?没有亲眼确认他的生死,不放心么?来的也好,你亲眼看看,十二哥他,真的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他真的死了……”听到苏映雪如此说,韩逸北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还魂丹,还魂丹也救不了他的命,那一剑,当胸而过,伤的实在是太重了。虽有还魂丹之名,毕竟不是仙丹,苏映雪的努力,终归白费了。
“你既然来了,就再看看他吧。”苏映雪站起身来,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凄凉。“你爱的他,就在这里,有什么话,你就对他说。就算他听不到,也好过你埋在心里一辈子。毕竟,过了今夜,你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说罢,苏映雪悄然离去。
韩逸北来到了灵床前,低下头,看着封无霆。不知不觉中,泪水溅在了封无霆的脸上。
“封无霆,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杀我?”他悲哀地低语。“我的确……是想杀了你,为师父报仇,可是,我也早就打算,死在你的手上。因为,亲手杀了你,我根本也不想活了。”
他低下头,看着封无霆苍白的脸。“封无霆,你真残酷啊……最后的时刻,我的剑刺中你的时候,你却刻意让追风剑避开了我……公平决战,非生即死,你这样做,算是什么?你真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这个魔头,你真的比任何人都残忍!我想要和你同归于尽,你却偏要让我活着?我的愿望,你没有一件,肯为我实现!”
他捂住了脸,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哭泣的声音。
是的,自从认识了封无霆,他就已经远离了幸福。
七年来,这个不该铭刻心中的名字,却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上。让他辗转反侧,黯然销魂。他被负罪感无时无刻地折磨着,想要永远不见这个人,却又常在午夜梦回之际,无法自主地想起了他。
他如同生存在冰与火的夹缝之中,被火焰和寒冰包围着,又被抛在了永远也望不到头的苦海之中,想要回头,也找不到彼岸。怀抱着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愿望而活着,感受着,人世间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煎熬。
这一场决战,是为了约定,还是为了报仇?不论是为了什么,都是他得到解脱的时候。只要杀了封无霆,就能为师父报仇了;只要被封无霆杀死,自己就可以得到永远的安宁了。这场决战,最好的结局,就是和这个自己爱之欲死,恨之欲狂的人同归于尽!
然而,谁知那结局,谁知那结局!
他伸手抚过封无霆的脸颊,曾几何时,是那样温暖,而如今,却为何这样冰冷。
他坐在封无霆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摩娑着,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那永远也不可能再温暖的手。
“封无霆,你还记得七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喜欢你,那是真的……可是,你却做了那么多坏事,又杀了我师父,那时,我真的好恨你啊……”
“可是,再怎么恨,还是爱啊……”韩逸北终于泪如雨下。
凛冽的寒风中,那人黑色的长发迎风飞舞,容颜流光溢彩,魅力摄人心魄,令他永远无法忘怀。如果说爱情是场战争,那么,在这场战争中,他承认,自己是惨败了,而且,败得片甲不剩,伤痕累累。
“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爱你?你到底,有哪里好了?你这样无情,这样残忍,而更要命的是,你还是个男人,是和我一样的男人啊……我想啊想,日日夜夜的想,还是想不明白,我为何爱你?反而是越想,越忘不了;越想,越心痛。”
“可是,这种感情,却永远也到不了你的心里……为何只有我,这样执迷不悟。明知不可为,却依然沦陷。而你对我,却从来都是那个样子,到死不变。可是不管怎么样,我……喜欢你……”
他定定地看着封无霆,心中一片空茫。良久,他缓缓俯下身,吻向对方冰冷的嘴唇。纵然那个人,已不再有任何的反应。晶莹的泪水,滴滴落在封无霆苍白的脸上,顺着他的面颊,无声的滑落。
“对不起……”痴痴地抚过他冰冷的唇,韩逸北喃喃低语。“不要怪我……这是最后一次了……结束了,一切都彻底结束了……你……安息吧。”
当眼泪再次落下时,韩逸北知道,这一次的分别,便是永远的告别。
看着那黑色的身影,如同幽灵一样,孤独的消失在黑暗中。从角门转出,苏映雪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悲悯,和难言的哀伤。
玄英门第一高手追风使者,在与安平将军韩逸北的决战中,殁于断魂崖。
三日后,踏雪使者苏映雪,和他唯一的弟子火心平,举办了简单的丧仪后,于碧霞山下火化了他的遗体,将要携带骨灰远遁江湖,扶灵远去。
“师父,呜呜呜……师父!”
因是服师之丧,火心平一身重孝,全身素缟,额束孝带,跪在火堆之前。看着那冲天的火焰,她伤心的哭了,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京师一别,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重大的变故,亲爱的恩师,竟遭遇到那样的结局。越想越是悲中从来,怎么不让她伤心欲绝?
对于封无霆这个小弟子,苏映雪也是打心眼里喜爱。何况封无霆决战前,还特意把她托付给了自己,更是多了一份责任。见她哭的伤心,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着她,不知他说了什么,终于把火心平哄住,渐渐停止了哭泣。
突然,一声尖利的悲呼声,骤然响起。
“封无霆!”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两人大惊回头,便见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一个衣饰华贵的女子,从马车上跳下,发狂般的冲了过来。
“不,封无霆!不!”
一看到那女子的脸,火心平大吃一惊。
“百花羞!”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百花夫人沉月!
看着那冲天的火焰,情知便是见那人最后一面,也已不可能,沉月颓然扑倒在地,泪如雨下。
“封无霆,你怎么能死,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啊!我千里迢迢,把你的儿子带来,就是为了让你见见他,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见到,怎么能就死了啊!”
她跪倒在地,痛苦的以头抢地,失声痛哭。“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害苦了你,你恨透了我。可是,那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就是再恨我,也要见见自己的孩子啊!”
或许是被母亲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所感染,马车里,婴儿哇哇的啼声,也响了起来。孩子的哭声,和母亲的哭声交织在一起,份外令人心酸。
“十二哥的儿子?!”
听到沉月的哭诉,苏映雪和火心平都极为震惊,也顾不上和她打声招呼,便冲向了马车。掀开车帘一看,车厢内的软垫上,华丽的襁褓,包裹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此刻,小脸皱成一团,哭得好不伤心。
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抱出车厢,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这是一个极可爱的孩子,生的雪□□嫩,好似玉雪雕就,眉清目秀,十分漂亮。而且,极显眼的,在他的额心,有一道殷红的朱砂印,仿佛火焰般明艳,衬着他雪白的肌肤,俊俏得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一样,好一个天上仙童。
这般标致的小娇生,可爱如此的宁馨儿,若是十二哥能亲眼看到,想必,也会爱煞了吧?
鼻子一酸,差点就要掉下泪来。苏映雪好容易克制住伤感的情绪,看向了沉月。“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还请节哀顺便。”
沉月抬头看着他们。“你们是封无霆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师父,而这位,是师父的门中兄弟,踏雪使者。”火心平答道。
“当年我师父落在你手里,受你折辱,被困两年。但他既已放过你,我也不会和你为难。你这次来,就是为了把孩子带给他吗?”
沉月凄然一笑。
“是啊……我和他虽是一场孽缘,这孩子也不是他想要的,却偏生这般可爱,真是天意弄人。”
看着那孩子,念及其已长逝的生父,沉月不禁心痛如绞,泪流满面。
“当年,若非为了救自己的弟子,他也不会落到我手上。而他,也是因为身中化功丹之毒,武功尽失,才只能任我摆布。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他。只因他倔强不从,便在我手里,吃了一次次的苦头,到最后,把他逼的几乎崩溃。”
想起那清俊冷冽的男子,那饱含伤痛和屈辱的眼神,她的心中,便如刀割一样疼痛。
因为对抛弃了她,伤害了她的男子的恨,便把恨意发泄到无辜的人头上。可是她又伤害了谁?
到头来,真正伤害的,却是自己在这世上最心爱的人。这样的报复,最终,报复的人,只是自己。
为什么人总是要做这样的蠢事?一生如此短暂,能经得起几次风浪?为什么要犯下那么多的错误?又为什么,总要在永远失去之后,才知道后悔?
她忧伤的垂下了头。
“他恢复功力后,一心想杀我报仇,可我已经有了身孕……他不忍杀死自己的孩子,才放过了我。我虽然一直困着他,可是,他也是我这一生里,真正意义上的丈夫。我生下这孩子,想要找他,我不奢求他原谅,只希望他看在孩子的份上,别再恨我。没想到……我没有找到他,却听说,他和韩逸北决战,死在了断魂崖!”
“当日一别,竟成永诀。他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烈火渐渐熄灭,沉月含泪的眼光投向残焰,只见那令人伤心的人,已经尸骨无存。
拢下残灰,收入匣中,苏映雪才问道:“夫人,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十二哥死了,你是不是要带着这孩子回北方?”
茫然地摇了摇头,沉月的神情,说不出的惘然。
“我是因为爱他,才生下这个孩子的。现在他已经死了,这孩子跟着我,又有什么前程?百花夫人,这样狼藉的名声,有着这样的母亲,这孩子,有什么将来?他本来就恨我,如果连这个孩子,也因为我而被耽误了,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更加恨我……”
她转身看着两人。“我把这孩子,交给你们了。拜托你们,找个身世清白,心地善良的好人家,过继给他吧……”
“你不要这孩子了?”听到沉月如此的说法,火心平难以置信。
“孩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舍得不要他?可是,他若跟着我,一生都不会有出息的!我不能,不能毁了封无霆唯一的骨肉!”
看了看孩子,沉月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你们若把他送了人,一定要告诉我,送给了谁,让我将来还有机会,能再见到他!”说完,她擦了擦眼泪,狠下心来,含泪而去。
“百花夫人……”
看着那女子孤独的背影,苏映雪黯然神伤。
“即使是向来视男人如玩物的百花夫人,也是有真情实意的。对十二哥,她是真的动了心,真的爱上了他。可是,无情不苦,一旦有情,却是痛苦如此。情之一物,究竟为何?”
我亲爱的十二哥啊,便是相处这么多年,我仍无法理解,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所做的一切,似是始于有情,却终归于无情,令那爱上你的人,何其辛苦。
PS;平安夜快乐。祝作者快乐,也慰劳我录入的辛苦吧,不然都没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