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接近那块石碑的时候,我不得不感叹,这么大块儿的石头,说什么也是不可能就这么平地里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应该是什么有大神通的人将这块石头凭空的搬过来的吧。
这石碑向着我的那一面,上面浮雕了许多的云纹怪鸟,间或奇怪的字符,让人看了有一种奇异的压抑感,倒好像是想要禁闭住什么似的。
然而当我转过那石碑的另一面去看的时候,我却不由得惊呆了,不是那块石碑有什么让我如此的讶异,而是在那石碑上所刻下的字迹,却是我绝对不愿相信的内容。
“余,异界冰翎,与此生活十四年有余。然,此地尽是妖魔,虽其将吾养育成人,但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故尽杀之。妖魔势强,杀之不绝,吾以仙符封之,犹不能尽也。如欲出入此处,非有大神通这不能也。”
这是什么?是我写下的吗?
那时被下方所写上的时间,却的的确确的又是我所在的那个时间。
我摇摇晃晃的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又急切地向前奔去,想要确认眼前的字符是不是假象。
虽然这石碑上所写的东西有很多不详尽的地方,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出,留下这块石碑的人叫做冰翎,而这个冰翎,说整条花街的人都是妖魔,然后,将他们统统杀掉了。
冰翎,冰翎,不就是那个被别人以为是我的人么?
可是为什么他会说,他是被花街的人养育成人的?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将花街的人杀掉?
不是人类又怎么了?是妖魔又怎么了?为什么非要相信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蠢话?他们伤害到了别人了么?不过是就像是普通人一样那么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生存着,难道就是错误的?就要被杀掉?
眼泪不由得朦胧在我的眼睛里,一阵撕心裂肺的悲伤涌上心头。我只觉得心口和喉咙里一阵难过,然后一口鲜血,就那么直直的被喷了出来。
鲜血,落在石碑上,转瞬间就变成了黑色。石碑先是发出了耀目的光芒,然而随即就黯淡了下来。
我吃惊的看着这石碑的变化,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这个蠢小鬼,石碑上不是写了,还有人没死的么?你为什么不先去确认一下再说,说不定这块劳什子石碑是在骗人的。”
这个时候,绝天突然的开了口,也给了我心底一丝的希望。
是啊,我怎么会忘记了石碑上说的,还有人没有死去的呢。
妖魔的命那么硬,经常地被人说成是蟑螂,说不定还真的有不少的人是活着的呢。
想到了这里,我也总算是轻松了点儿,打算这就去找花街的所在去。
“我看你啊,不用找了,这不就是你的花街的入口么?”
绝天懒洋洋的说了一句,我这才发现,原来石碑所在的地方,居然就是当初花街的入口。
“那还用你提醒,我又不是没长眼睛。”
我有些郁闷的嘀咕着,举步向花街走了过去。
很奇怪的是,当我进到花街的时候,居然发现那层浓浓的白雾居然被隔在了外边,好像有意成厚厚的看不到的墙壁将那白雾挡在了外边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我疑惑的问绝天,可是绝天却是过了半天才回答我的问题。
“应该是封印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绝天的话似乎说得有些艰难。
“这个地方很奇怪,你要小心些。我在这里觉得很难受。”
又是沉默了半天,绝天又说,这下子我却有点害怕了。
“难道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吗?难道……”
我的心里闪过了一个又一个念头,却全不是什么好的念头。
“哎,就说了你不要这么着急了,我看这个封印是天界人留下的,所以大概还是当初为了封印而留下的吧。不过这种力量相当的奇怪就是了。”
绝天这个时候好像才适应了那种他口中所说的很奇怪的力量,说起话来也顺畅多了。
“可是我并没有什么感觉啊,而且我要找的人,很有可能是妖魔啊,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不阻止你是吗?”
绝天淡淡的说,话语里却有着一股浓烈的萧瑟之意。
“仙又如何,魔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苦苦的挣扎在生死的边缘?什么高高在上,什么高贵无双,那不过是他们自以为的罢了。”
绝天冷冷的笑着,话语里的愤慨怨恨之意,却不是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想来绝天也是经历过了不少的事情呢。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犹豫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想起了故人而已。”
绝天淡淡的说,但是却是带着强烈的遗憾的意味。
“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的就非常想要知道绝天话里所说的所谓的“故人”究竟是谁。
“应该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你就算是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处的。”
绝天似乎并不愿意透露关于他故人的事情,但是我的心里,却好像燃起了一把巨火一样,渴望,发自内心,发自灵魂深处的渴望,好像自从我生下来,就想要知道这件事情一样。
“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他们是谁!!”
我发出了我以为绝对不会发出的高亢的声音,然而在冥冥之中,好像还有一个少年的声音,也和我的声音一起重叠了起来,一样的急迫,一样的渴望。
“你……”
绝天震惊得叫了起来,但是终于还是妥协,将我所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我。
“我所说的故人,其实是我早年的朋友。他们一个叫做流砜,是魔族,一个叫做荼筝,是天界人。”
说到此处,绝天重重的一叹,好似想起了过去的时光。
“他们两个人,虽然并非是同族,甚至最开始的时候可以说是敌人,但是所有的人都没想到,他们最后居然成为了夫妻。这件事情,是所有的人都不能容忍的,结果两界人马一起出手对付他们,这两个人又都是那个高傲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反抗?最后荼筝战死,流砜也失去了踪影。”
“只可惜我那个时候虽然与他们交好,但是却终究还是没有脱离了那等樊篱,结果最后还是失去了两位好友。因为这件事情,我的功力足有千年没有进境,否则也不会落得今日这么狼藉的地步了。”
说到了这个地步,绝天也不肯再说些什么了,而我虽然还不甚满意,但是也只能满足于此了,心里那突然出现的缺口,也终于好像被堵住了些。
“我们这就快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我强展笑颜对绝天说,然后不等绝天回答,就走进了花街。
让我惊异的是,花街的景物,却似乎没有什么改变的样子,依旧是旧日的亭台楼阁,依旧是昔日的秀丽繁华,只除了街道上没有了匆匆来往的嫖客小厮,楼阁上没有袒胸露背,眉眼若画的艳丽女子,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没有任何的改变。
真的是经过了千年吗?
我的心蓦然的鼓噪了起来,希望好像是一棵小小的种子一样,在我心里悄悄的发了芽。
说不定,说不定一切都是骗人的,说不定他们还都活着,说不定一切都是他们的一个玩笑。
我这样的想着,也这么的相信了。
如果这个时候我没有忘记所有的人告诉我的话,如果这个时候我没有忘记花街异样的空空荡荡,如果这个时候我没有忘记那神秘的白雾,以及那些在白雾中疯狂的男人们,如果这个时候我没有忘记在花街周围已经变得荒凉的景色,如果这个时候我没有忘记那块常人绝对不可能矗立在那里的巨大石碑,如果这个时候我没有盲目的去相信自己的感觉,认为他们都还和以前一样的活着,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但是这个时候得我,已经被欢喜冲昏了头脑,只知道向我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大步的冲了过去。
百春堂的大门出现在我的眼里,依旧是红坊绿瓦,以前被我不知道嘲笑了多少次的庸俗,如今在我的眼里看来,却是那样的亲切美丽。
原来知道了这个时候,我才终于发现,我始终,是将百春堂当作家的。
“我回来了。”
我推开门,象是以前一样的大叫了一声。
然而迎接我的,却是,永久的静默。
白骨。
累累的白骨。
一层又一层的,白骨。
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
我难以置信的摇着头,泪水终于从眼睛里冲了出来。
朦胧里,我好像看见众人来来往往,春姐站在门前,笑眯眯的对着来来往往的客人们眉开眼笑,而小厮们也来来往往的端着茶茶水水的来回走动,红姐姐绿姐姐也依旧是一身红一身绿的站在楼上,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吸引着客人。
“你个臭小子怎么才回来?有上哪里去鬼混去了?”
春姐见到了我,双手插腰的指着我的鼻子大骂。
一边的客人和姐姐们看了都在那里笑。
“小阿福又要被抓住教训了啊?”
我在一边愤恨的咬牙,你们就幸灾乐祸把你们。
“小阿福就这么跑出去了,那么些重活儿难道就要我们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们做么?”
遥织姐姐笑的颤颤的走了过来,脚踝上系着的红色铃铛随着她的走动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却是好听极了的。
“莫不是又被我们隔壁的风铃儿勾去了魂儿?不知道回来了?”
我的脸刷得就那么红了起来,但是我也确实就是去见了风铃姐姐了,又怎么好狡辩?
“我,我去劈柴了。”
于是我只能这么干干的喊了一句,转头就走,身后却是一片哄笑。
然而这一切,却不过是我的想象罢了。
再张开眼睛,依旧还是那累累的白骨。
那样的白,白的刺痛了我眼睛,我的心脏。
我动了一动,脚下响起了细细的铃声。
木然的低下头,我看见在我脚下的那具白骨的脚踝上,系着一串细细的红色铃铛。
那不是遥织姐姐身上带着的那总是不离身的红色铃铛么?她说那是她小时候青梅竹马的恋人送她的,可惜她现在入了风尘,也只好仅留下这铃铛做想念了。
我伸出手,取下那串铃铛,那具惨白的尸骸,在铃铛离开的时候,无声的化为了碎末。
风轻轻的吹过,铃铛轻轻的晃动着,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就是遥织姐姐,这就是遥织姐姐最后的结果么?就是这样惨白的、悲哀的,在这个冰冷的处所,孤孤单单的躺了百年。再也找不到她的青梅竹马,再也找不到她的爱人,再也找不到她的良人。
还用看么?还用看么?
那大门口的,必然就是那总是生气勃勃、视财如命的春姐,那阁楼上的,难道不就是红绿两姐妹?大厅里的,是桃香、纷华姐姐吧,还有那具细小的骨骸,可不就是比我还要小上两岁的总是跟着我叫我阿福哥的小柳儿?
还用看么?
那还用看啊?我已经知道了,这些尸骨,这些惨白的尸骨,就是被我认作是亲人们的人们啊。
眼泪无声的落下。
是谁杀得他们?是我?还是那个叫做冰翎的人?
突然间想起绝天曾经传给我的东西里有一种可以追溯某地过去影响的攻法,没有任何犹疑的,我掐起手决,念出了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