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壮士死
督戎说着,便要冲过去抓晋侯。
斐豹侧身一让,长鞭一勾,便将督戎绊住。
督戎一怒,伸手去抓长鞭,要将其扯断。
那长鞭忽的溜掉,回到斐豹手中。斐豹笑道:“督戎,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以为不先解决我,就能抓住晋侯么?”
督戎怒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何必来送死?你那个秘笈道经,现在流传得到处都是,人人都会背了,我的绝招,你却不知道,你凭什么跟我打?”
斐豹笑道:“你没正经跟我打过,怎么知道我不是你对手?道经本不是什么武学秘笈,只是我将它用于武道而已,这运用之妙,别人是不懂的。”
督戎说:“你一定要送死,我也无话可说,请!”
晋侯叫道:“固宫第三层是比武大厅,就在楼下,你们要打就到下面去打,这里人多,会误伤老弱妇孺的。”
督戎瞥了一眼晋侯,道:“你可不是老弱妇孺,这样吧,其他人在上面留着,你来下面观战。”
晋侯缩了缩身子。
斐豹笑道:“你们的人在外面围得死死的,还怕他跑了不成?”
督戎说:“嗯,你说的不错,不过这位晋侯上次和范老头儿密谋逐我们栾家的时候可是不动声色得很,我怕他们凑在一起,这次又想玩什么花样。”
姬孟冷冷说道:“督戎,既然是决斗,就该光明磊落一点。你让我哥哥下去观战,那不是让斐豹分心照顾他么,这样决斗,有何公平可言?”
“公主倒是牙尖嘴利,”督戎笑道,“也罢,反正我督戎也不是你们可以凭阴谋诡计害得死的。斐豹,走,让我领教一下你以水为师的天道之术!”
督戎和斐豹下楼去了。
姬孟说:“大家别慌,范鞅将军的援军已到,从我这边窗户已经可以看得到他们正在布兵。”
晋侯拍拍胸口,说:“这下好了,妹妹,你怎么不早点说?”
姬孟说:“说早了,督戎就不肯跟斐豹决斗了。”
范约担心的说:“不知道斐豹能不能打赢督戎。上天保佑,一定叫他平安得胜!”
晋侯笑道:“打赢打不赢都没关系,援军一到,我们就已经赢定了。”
姬孟说:“不会有这么容易吧?督戎还在我们这呢,要是斐豹输了,他随时可能抓了哥哥你好令那些援军投降。”
晋侯走到墙上挂的一幅挂毯前,揭下那幅挂毯,眼前出现一个尺许见方的小小通道,通道只有半尺长,尽头嵌着一面大铜镜,然后那通道折而向下,不知其深几许。
通道口边的墙上有个石制旋钮,晋侯将旋钮旋了旋,那铜镜角度微变,竟然显出两个人影来,范宣子走过来一看,那两个人影,正是斐豹和督戎。
晋侯说:“这是一个潜窥镜,可以看到楼下战况。”原来这通道向下直通楼下比武大厅,下边还有两面铜镜,一面可照出楼下景况,另一面可将那面镜子照出的景况反射到楼上这面铜镜里来。
众人都挤过来看。
晋侯拉着范宣子退到一边,偷偷对他说:“范爱卿,那个旋钮还有机关。这楼里的机关是先王命匠人高手所作,只告诉了我这个儿子。旋一旋,只是调那几面镜子,如果用力按一按,楼下就……”
范宣子见他笑容诡秘,吃了一惊,急问:“会怎样?”
“楼下比武大厅的门窗就会全为降下去的活动石门所关闭,接着我们脚下这层三尺厚的石制楼板,就会迅速下降,直到跟第三层比武大厅的地板合上为止。”晋侯得意洋洋的说,“那样督戎就会被夹成肉酱,再也不能逞凶了。”
“可是这样一来,斐豹也不能幸免于难了!”
“哎,舍生取义,也是志士所为,斐豹一定能理解我们这么做的苦衷的。他牺牲以后,我会给他立碑树传,再给他家里送去黄金千镒,以慰他在天之灵!”
“大王,这样做好像太缺德了一点,会遭天谴的!”范宣子心想,斐豹好像不是愿意为你牺牲的人吧,我才发过血誓,可不能随你乱来。
晋侯有点不高兴:“范爱卿你有点老糊涂了吧,我们应以大局为重,牺牲一两个奴隶没什么大不了的。”
范宣子心说,人家已经不是奴隶了,现在该算是外宾。他想了想,对晋侯说:“大王,既然有潜窥镜在,我们不用急着按那个旋钮。我们先看看,如果斐豹实在打不过督戎,被他打得重伤了要死了,您再按那个旋钮好了。”
“先看看他们打架也成。”晋侯说,“不过有你这个大臣在,按旋钮这种杂活怎么能要我堂堂一国君主来做?”
范宣子心说,靠,这真是背黑锅我去,得好处你来!
潜窥镜那里,密切关注战况的范约姬孟等人已经是惊呼尖叫之声不绝。
范宣子问:“约儿,斐豹打得怎么样了?”
范约说:“他一直在守势,守得很惊险,但是还没有受伤。”
三楼的比武大厅里,督戎跟斐豹打了一阵,忽然焦躁起来,停下手来问斐豹:“你听到没?好像有人在楼上看戏。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原来是楼上观众的惊叫声,通过潜窥镜的通道,传到下面来了。督戎和斐豹这种武力高强之人,眼力耳力都甚好,因此听得很是清楚。不过晋侯和范宣子的悄悄话,因为是在楼上另一边,声音又小,还被这边女孩子们的惊叫声盖住,他们便一点都没听到。
斐豹笑道:“可能是什么孔阿洞阿之类的,能让她们看到我们的战况。不过让这些美女们为我们的男儿英姿心折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吧!”
督戎怒道:“嘿,我们两大高手在这里切磋绝世武功,怎么可以让一帮女孩子拿来当作消遣娱乐?”他眼光四处一搜,笑道,“是那里了!”走过去飞起一脚,将墙上铜镜踢飞。
只听楼上姬孟的声音叫道:“呀,我们什么都看不到了!”
督戎仰头往上吼道:“闭嘴,你们吵死人了!”
楼上顿时鸦雀无声。
斐豹捧着肚子笑道:“哎哟,这么一闹,我都要没杀气了。督戎,你跟这些女孩子斗什么气?”
督戎嘿嘿笑道:“我本来就不想跟你打!你还是别缠着我,让我上去抓了那个晋侯。”
斐豹说:“不行啊,我已经答应他们了,没法反悔了。我说只要他们肯焚了丹书,我就替他们杀了你。结果他们居然把丹书带在身上,立马就拿出来给我焚了,害得我想反悔都不成了。嘿,你以为我那么喜欢当英雄阿?”
督戎深表同情的说:“哎,谁叫你在这种关键时候胡吹大气?杀了我?很容易么,切!”
两人说笑管说笑,手上可并没放松。
督戎长剑一举,斐豹马上觉得室内空气凛冽起来,不敢再笑,右手执长鞭,左手执短剑,摆开架势,凝神待敌。
督戎森然说道:“斐豹,我对你颇有惺惺相惜之心,本来想放过你,但是你一再阻我。战场之上,耽误一刻,就会胜负逆转。我要出全力了,你接招吧!”
督戎一面说话,一面蓄力,话未说完,身上衣衫已如充气般高高鼓起。话一说完,那柄斩杀过无数敌人的重铁利剑,便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向斐豹袭来。
斐豹的功夫,本来胜在灵活,身法流转如水。但是督戎气势迫人,令斐豹周遭空气仿佛被粘胶凝住了一般,身法顿时滞涩了起来。
斐豹甩出长鞭,绕过长剑,攻向督戎双眼。
那鞭子虽然夭矫如龙,斐豹心下却明白,因为督戎身遭的空气流转与别处不同的缘故,这鞭子的速度比他预计的慢了三分。
督戎冷冷一笑,长剑方向突变,剑气劲烈,而动向却柔婉到十分,竟然能贴着斐豹那如波浪般起伏流转的长鞭鞭身,一起一伏,径向斐豹手腕卷削而来。
斐豹向后急退至墙,脚尖在墙上急点,缩腰侧身,又往侧前方急冲,伏地滚了三滚,这才躲过督戎的攻击。他大惊失色道:“原来你已经领悟了我以水为师的真谛!”
督戎傲然道:“不错,我多年来因苦无对手,在剑道上停滞不前。多亏你的以水为师,才又剑术大进了一层。”
斐豹心道:这倒有点不好办了。他想了想,决定抢先出手。
斐豹长鞭一甩,勾到落地长窗的窗棱之上,手一拉,便像荡秋千一样往窗外荡了出去。
督戎笑骂道:“臭小子,打到这个地步,还想逃么?”却也并不敢大意,横剑胸前,面窗而立。
只听呼啦一声,斐豹从窗外又荡了进来。
督戎正从他长鞭方向判断出他下一步轨迹,展剑便刺,却见斐豹撤手、滚地,曲身成团,往他身上撞来。
督戎失了一算,没想到他居然敢放弃长鞭,将身体当作武器撞来,一时不察,竟让斐豹闯近身来。
斐豹一去一回两荡之势,加起来煞是惊人。但是督戎天生神力,又新悟斐豹的以水为师诀要,心中并不以为意,他右手长剑不及收回,便抬起左手,一掌向撞过来的斐豹打去。
斐豹惨叫一声,被他打至屋角,委顿于地,衣衫尽裂,嘴中大口呕血。
督戎一声不吭,直挺挺站在地上,但是他小腹之上,赫然插着晋侯送给斐豹的那把两尺短剑。
原来斐豹用长鞭荡出窗外时,便将短剑插在腰上,用衣襟盖住。滚进来曲身成团时,便将短剑拔出,剑身朝内,藏于那一团身子之内,加上一直不停滚动,督戎根本就没注意到这柄剑。最后督戎打那一掌时,斐豹身子一挺,用胸膛承受了这开碑裂石的一掌,手中短剑,却趁势插入督戎小腹。
斐豹惨然一笑:“嘿,督戎,你把我师傅给我手书的道经打坏了。”原来他一直穿在身上的白犀牛皮内衣,也被督戎这一掌打裂。不过也多亏这件宝衣挡上一挡,否则以督戎神力,他当场便要气绝身亡。饶是这样,他也伤得比督戎还重,肋骨断了好几根,内腑也被伤得厉害,不停的呕血。
督戎冷哼道:“哼,想不到我督戎又跟州绰那样,上了你的恶当了!”
却听一旁潜窥镜的通道中传来几个女子焦急的询问声:“斐豹,你怎么样了?”原来斐豹那声惨叫,楼上众人也都听到了。
又听晋侯姬彪的声音说道:“范爱卿,你去调调那个旋钮,看看他们情况如何?”
姬孟的声音说:“范大人,楼下的镜子已经被踢飞了,调也没用!咱们不如下楼看看。”
范宣子一声惨叫。
范约惊叫的声音:“大王,你为什么踩我爷爷的手?”
哗啦一声,厚厚的石板从窗户和大门处同时落下。
斐豹和督戎本来都受了重伤,脸色已不好看,这时见石板落下,两人脸色更是哗哗乱变,变绿变蓝变黑。
楼上众女子齐声尖叫,斐豹督戎抬头一看,天花板正在往下掉。
督戎怒道:“哼,想不到我督戎一世英雄,今日要命丧姬彪这个卑鄙小人之手。”又向斐豹走了两步,喝道,“你这个笨蛋,比武的时候满聪明,平日看人的时候却笨得要死。他们要拿你当我的陪葬,你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要是两方面都聪明今天就不会死,你要是两方面都笨你也不会死。奶奶个熊,要不是你这把破剑插到我丹田,害我不能运力,这窗户上的破石板,我一掌就能碎了,把你我二人都给救出去!”
眼看天花板就要降到头上,督戎叹道:“我还是死个痛快的好!”抬起右手长剑,伸到脖子上一砍。
督戎的大好头颅,就这样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在地上跳了两跳,咕噜噜滚到墙边。
斐豹爬了过去,抓起督戎头发,提起来一看,督戎双目怒睁,兀自不肯闭上。他伸指过去,为督戎拂上双眼,嘴里叹道:“督戎兄,真对不住!”眼中一酸,大颗大颗泪珠流下来,砸在地板上。
天花板继续下落,斐豹是坐着的,这时天花板也几乎要碰着他的头了。
楼上还是传来几个年轻女子和晋侯姬彪的吵骂声,太后和几个晋侯夫人的尖叫声。
斐豹忽然心中一动,将督戎头发系在腰带上,转身便往督戎踢掉过的铜镜那里爬。
爬到铜镜那里,往上一看,果然有个圆圆窄窄的通道。
四层的地板,轰隆一声,终于砸下,和三层的地板相接。
斐豹从偷窥镜的通道里爬出来,满身是血,满头是土,苦笑道:“姬彪你这个混蛋,老子在下面浴血奋战,你居然在上头给老子搞暗算。”说完便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晋侯姬彪却大喜笑道:“督戎的脑袋,快点,把这个举到了望台上去!”
栾家带着的两三千齐兵本来就在跟范鞅的军队浴血苦战,只盼着督戎劫了晋侯出来扭转战局,这时一见督戎头颅在了望台上悬出,顿时军心涣散。
栾盈等人带了残兵,逃往曲沃,在曲沃被范鞅率晋国大军包围,不久即被歼灭。
栾氏之乱时,子产带领的这队郑国使节,还留在绛都,没有回国。乱兵起时,友谊宾馆并非双方争夺之地,因此子产这些人,静居馆中,并无什么折损。
魏舒当初得乐王鲋传令,便持兵中立,静观事变,见栾氏乱平,便也出兵曲沃,随范鞅一起,围歼栾军。
齐侯趁乱,在边境处夺了晋国朝歌一城,后知栾氏很快被平,不敢再进,率兵退回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