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梅
皇宫就在眼前。一眼望不到边的持戈铜甲武士岿然傲立,分列在甬道两旁,头盔上的红樱在夏风的鼓动下“噗噗”作响。大理石铺就的两座白玉拱桥如白虹冠月,横跨十尺宽的护城河,将甬道延伸至高墙之内。
夏日的夕阳红似炭火,率性地为天际的浮云、潺潺的河水、红砖碧瓦、飞扬的马鬃渲染上四溢的金光,绚烂而夺目。
师父掏出一面金牌,守城的门将见状,即刻指挥身边侍卫,费力地推开紧闭的宫门。师父双腿轻夹马肚,那马儿一声轻啸,载着我和师父,向那皇宫深处奔去。
昨日晚餐后,我将当日刺史府之事告知师父他们。之后的谈话就像催化剂一般,令坐在师父腿上的我,不足半个时辰便闻香而眠。今早一起,师祖与大师伯早已离去。师父与我共骑一驹,天黑前赶到了上京。
这是我第一次来皇宫。从前虽在电视里见识过故宫的辉煌,一旦身临其境,其威严肃穆的气势、金雕玉琢的奢华也让人瞠目结舌。师父将我安置在太子宫后,匆匆赶去觐见早已在勤政殿等候的皇帝和太子。
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浑身的筋骨如同散了架。我独自站在后院的草地上,一缕缕稍有凉意微风轻抚我晒得红红的脸庞,天空湛蓝而纯净,点缀着几片镶着金边的浮云静寂而令人舒畅。夏日的黄昏是最美不过了。不知不觉,我放松地动了动脖子,从伸展运动开始,温故起第八套广播体操。
“哼,见了皇后也不下跪!”一个声音恶狠狠地说道。
我停下刚刚触碰脚尖的手,抬头看见两个花团锦簇的女子正用下巴尖指向我的头顶。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直起身子将来人看了个清楚。此二人正是当日在护国寺有过一面之缘的上官皇后和云萝公主。十年的光阴在皇后身上踪迹全无,而云萝公主则出落得越发丰腴娇艳,像那黑玫瑰,妖艳媚惑且浑身是刺。
“小女子杜宛君,拜见皇后娘娘、云萝公主。”说完便是盈盈一拜。她们是主子,我还是识时务地。
“一点礼节都不懂!”我知道这声厉斥是对我说的,之后,声音顿而娇柔起来:“皇后,看看,她双腿都没有着地,与您是大不敬呢!”。
“起来吧。”不愧是国母,大度多了。要知道,我可从没给谁跪过,人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在我当年的受到的教育中,女人又何尝不是?
“皇后~~”黑牡丹不乐意了,皇后轻轻拍了拍正挽着她的那只手背,以示安慰。
“你就是当年擅闯长生堂的小丫头?”
“禀皇后,正是。”我低眉答道。
“抬起头来,让孤家瞧瞧。”声音很是温婉随和。
“是。”我慢慢抬起了头,睁大眼睛,作天真状。
“嗯,还算清秀。”须臾,皇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哼,一个民间女子,还想攀龙附凤,简直不自量力!”黑玫瑰荆刺乱撒。
突然间,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对劲。云萝公主的自始至终都句句针对我,眼光很是仇恨。皇后表面上没为难我,可浑身渗出的淡漠让我不寒而栗。不行,局面对我不利。
“公主此言何故?”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嘛。
“就你,一个还没长成形的黄毛丫头,凭什么跟我抢太子?”那只黑玫瑰口气不善,说出来的话也是咄咄逼人。不愧是羊奶养大的,和从前一样,有话直说,这个,我喜欢。
“太子是我师兄,喜欢我也是正常的。”突然玩心大发,想看看黑玫瑰着急,我慢慢悠悠地蹦出这句话。
“你……你……”黑玫瑰一点点都逗不得,不光话被哏得说不出,眼泪也都快流出来了。云萝公主扭头扑到皇后怀里“皇后……,我,我气死啦!”皇后轻轻抚摸公主那如黑锻般乌亮的长发,轻声劝导“萝儿,我明白你的心,你放心,孤家心里有数。”说着,那双高挑入鬓的凤目漠然地瞥了我一眼,似乎我如同地上的卑贱得蚂蚁,不值得过多地留意。
这下我全明白了。皇后被云萝公主拉来,只为煞我这个“情敌”,而她也是一个痴心于师兄的女子,只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云萝这十年来一直都喜欢师兄,也真够长情。想起杨过和小龙女之间那种“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刻骨铭心的爱情,人世间又真有几人?不论师兄爱与不爱,终究会娶她,又何苦计较于我这屋下草?心,暗地酸楚自怜。
“公主”我轻声唤她,“你误会师兄了。”听我此言,她停下哭泣,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我,等着我的下一句。“我不过是他的师妹罢了!”鼻尖有些发酸,话却说得铮铮作响:“师兄总说我不像个女孩,整日只知下河捞鱼,上树摘桃,顶嘴一流,女红全无,完全是个假小子,这辈子不可能嫁得出去了。”
这确是师兄亲口所说。偷眼瞧去,云萝面色微红,直愣愣地看着我发呆。她满脸的红晕令我对师兄曾说的话越发不忿。我也不管不顾了,把心一横,添油加醋地把那些梗心地话全数倒了出来:“师兄还说,云萝公主国色天香,端庄贤淑,举止更是大方得体,有凤仪天下的肚量,若能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番话一气呵成,毫无停顿,皇后满脸笑意,而云萝公主绯红如霞,神色恍惚,想必此刻定然春心荡漾。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跳梁小丑,心也隐隐作痛:他们,才是门当户对,岂是我能高攀?痴心妄想劝别人,又有谁来安慰你?糊涂,糊涂!
不觉间,周围升起嗖嗖寒意,还没待我回神,只见一个身影从身后径直走向云萝公主,左手揽腰入怀,右手抬起下颚,毫不顾忌那双正瞪得大大地看他的翦水双眸,在性感的樱唇就是深深的一吻。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周边的蟋蟀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停止了歌唱……
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漫长,双唇终于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柔柔地洒在师兄俊朗挺拔的身姿上,唤得黑缎滚金朝服上的腾龙欲破衫而出,乌黑柔顺的长发在夕阳下显现出金黄的栗色,那张有着饱满的天庭,挺直的琼鼻,厚薄适中的朱唇,坚毅的下颌,刀削般面庞和那眼角斜挑媚世的紫眸的脸,与晚霞辉映,透出的孤傲恰如寒冬腊雪中的孤梅,独立于料峭风雪却傲然绽放,决绝而娇媚,冷酷却留香。在这盛夏,也让人寒意连连。
紫罗兰的双眸轻瞥地斜看着我,满目尽是讥笑与蔑视,眼中射出无数的霜剑,无情地在我已停滞的心上扎出一个个血窟窿,渗出的冰血把我冻僵在师父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