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小,但四周的湿气却分外的凝重,伊天健坐在崖边,有些不安的握紧了手中长剑,吩咐道:“待会儿,如果上来的人是水姑娘,也就罢了;若不是,你们记住了……”他比了比杀头的动作,那三名彪形大汉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伊天健稍稍放宽了心,照理他不该这么不安的,但是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很是别扭。
手里的粗绳忽然剧烈抖动起来,一名大汉叫道:“老大,有信号啦!”
伊天健一阵激动,慌忙站起身来,叫道:“拉她上来!”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眼睛牢牢的盯在了那根粗绳上。
三名壮汉一齐用力,绳索不住的收短,伊天健只觉自己的心怦怦怦的跳得好不厉害,不由自嘲道:“我这是怎么啦,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什么时候胆子竟变得这么小了?”
转眼间,粗绳即将收尽,有个纤弱的身影摇摇晃晃的被拉了上来,伊天健想也不想,唰啦拔出长剑,那身影抬起头来,一双惊恐万状的眸子正对上了寒光凛凛的三尺青锋,骇的“哎哟”一声叫唤,脚下一滑,险些跌下崖去。
伊天健急忙收招,见紧跟水碧瑶身后又有一个纤细的人影慢慢被拉了上来,不等那人攀上悬崖,一剑便对准那人心窝上刺去。
水碧瑶回身惊叫:“碧水玉在她手上!”
伊天健手中剑尖已点上舒蝉心口,但见她手里高高举着一块碧绿的璞玉,可不就是自己所要的东西么?这一剑杀了舒蝉不要紧,但她一死,手里的碧水玉怕是又要落入碧水寒潭了。
说时迟,那时快的,伊天健手腕一缩,长剑堪堪向下拉过半尺,剑锋划上了舒蝉细腰,在她腰腹割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来。舒蝉痛呼一声,手脚却不停步,利落的爬上崖来。
伊天健不待她站稳,大喝道:“看剑!”抢上一步,挺剑又刺。他这一声喊,看似是不愿偷袭而出声提醒对方,其实舒蝉堪堪爬上悬崖,已累得精疲力竭,加上刚才又受了他一剑,这时哪里还有力气反击。情急之下,拔出蝉翼匕,有气无力的向刺来的长剑挡去。只听“叮”的一声,剑匕相触,舒蝉受伊天健内力激荡,把持不住,短匕险些脱手,但伊天健的长剑却也受不住蝉翼匕的锋利,断为两截。
伊天健错愕的呆愣当场,舒蝉却是“哇”的声喷出一口血来。鲜血滴落在泉水里,直把脚下清泉染红一片。伊天健回过神来,清啸一声,断了剑头的长剑疾刺舒蝉腹部,这一招狠辣凌厉,竟是要立时取了她的性命不可。
水碧瑶惊呼,待要扑上前来,却被那三名壮汉抓得牢牢不能动弹。
就在这时,有个人影晃至,抢到舒蝉身后,拉了她的衣领,迅捷的向后连纵三尺,堪堪避过了伊天健致命一击。伊天健看清来人面貌,面色大变,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水碧瑶却狂喜道:“伊郎!伊郎!是你……”
伊天健张了张口,艰涩的说道:“这个……枫儿,你……你怎么来啦?”
舒蝉睁眼一瞧,心下安慰,口里却虚弱道:“林枫……你,你个笨蛋!为什么来的这么慢?就算是……走了岔路,也……也不该这般慢吞吞的……”林枫见她絮絮叨叨的罗唣不清,腰间的伤口却不断冒出血来,不由愠道:“你、你才是个笨蛋呢!瞧瞧你都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额上青筋直暴,他蓦然回头瞪向伊天健,怒不可遏道:“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还是我爹爹吗?你偷偷拐了碧瑶来,就为了干这种事情?我原先早就怀疑,你暗中在做着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是……可是你毕竟是我爹爹,我不愿把你想的太坏!”
说到后来,怒气化做满腔悲愤,林枫红了双目,伸手一指舒蝉,道:“爹爹,你罢手吧,你可知她是什么人?她就是舒家堡堡主——你的结拜兄弟,当今的武林盟主——舒慕允的女儿舒蝉啊!”
伊天健倒抽一口冷气,一张脸刷的惨白,倒退三步,手中断剑扑通掉落在泉水中,直顺着水势,冲下崖去。他呐呐道:“舒……晓晓……”
林枫叹气:“爹爹,别以为你杀了她就能灭口,现下舒家堡的‘纤手观音’叶霞绮叶老前辈正满江湖的在找她,爹爹,你自问可能瞒得过叶老前辈的耳目?”
伊天健脸色愈加难看,喃喃道:“叶霞绮!叶霞绮!纤手观音!”眼睛直直的盯在舒蝉脸上,忽然蹲下身子,声音放柔道:“晓……晓晓,你可还记得伊伯伯么?”
舒蝉嘿嘿冷笑道:“不记得啦,小时候即便是见过的,现在在我面前的伊伯伯,恐怕也已经不是那时的伊伯伯了吧?”
伊天健面皮颤了颤,笑道:“晓晓,伊舒两家即将结亲,你以后可就是我的儿媳妇啦!”伸手一指身旁的林枫,接道:“我这个儿子长的可还端正?可配得上你?你还……喜欢?”舒蝉斜着眼睛向林枫望去,只见他眉目清秀,玉树临风,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翩翩郎君,她盯着他看了没一会儿,苍白的双靥渐渐泛起脉脉桃红。
伊天健阅人无数,岂有看不出的道理,心下一阵窃喜,朗声道:“伊家的聘礼已叫人抬到舒家堡啦,你俩已是未婚夫妻……晓晓,你看这样可好,我回去立即着人八抬大轿的迎你过门如何?”此言一出,林枫面色大变,一旁的水碧瑶更是双目一闭,仰天便要晕厥过去,林枫眼明手快,及时将她扶住。
伊天健斥道:“枫儿,舒姑娘面前怎可如此逾礼?”林枫面色铁青,咬牙道:“爹爹……”伊天健板脸怒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休得胡言!”
舒蝉忽尔笑道:“伊伯伯,我又没说喜欢他。你儿子即便好到天上去,我也不稀罕!还是将他留给水姐姐吧!”她伤的不轻,这会儿半截身子一直泡在水里,早将大片泉水染了个通红。
水碧瑶好不感激,将她扶起,撕下衣襟替她细细包扎伤口,说道:“好妹妹,姐姐多谢你啦,我……我没想伊郎要娶的小姐便是你,实在是……”眼泪簌簌而下,续道:“你是个好姑娘……比伊郎当初描绘的还要好,还要美,我以前听他说起,还……还以为……”言下之意,林枫与她曾因为舒蝉的事而起过争执。
舒蝉轻轻一笑,扭头对伊天健道:“伊伯伯,你不是要杀我么?最好趁现在,如再晚些,可没机会啦!”伊天健一愣,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犬吠之声,嘈杂入耳,才一失神,舒蝉突然撮唇长啸,只见柏树林中呼剌剌钻出一只小黑狗,撒开四蹄,如离弦之箭般直奔而来。
伊天健颤声道:“苗……苗疆异犬!”想也不想,扭身发足狂奔,那三名汉子见状,忙跟了他一同逃窜而去。林枫大叫:“爹爹!”施展轻功,也追了上去。
转眼间,小黑已奔至舒蝉身边,它原要跟在伊天健五人身后追去的,舒蝉却把它唤了回来,它跑到舒蝉脚边欢快的跳跃,显得十分兴奋。舒蝉抱起它,摸着它的头,笑道:“小淘气,跑哪里去啦,可把我想死啦!”
忽听林边一阵马嘶,转眼穿出一队百人骑卫,舒蝉定睛一看,见为首的车舆上,叶姥姥昂然站在车驾上,满头的银发随风飘扬。舒蝉吐了吐舌头,对小□□:“你好不错啊,居然把姥姥给领来了,这可……真是来对了时候!”拉起一旁呆愣的水碧瑶,道:“来吧,姐姐,是咱们大干一场的时候啦!你跟我好好说说,这块碧水玉里头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叶姥姥替她重新上好了药,责备道:“怎么我每次找到你,你总要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呢?”舒蝉嘻嘻一笑道:“那是因为姥姥的医术高超,没有姥姥治不好的伤痛啊!”她活动了下手脚,腰上的伤口经叶姥姥敷过特制的金创药后,都不大感觉疼了。
叶姥姥拍了下她的屁股,笑骂道:“马屁精,你讨好我老太婆也没用,回家还得挨板子的。”一边说着话,一边打量起这茅屋内的布置,见四角堆满了许多器皿,不由神色一凛道:“瞧这阵势,这里头住着的倒也是个颇精通医道的高人。”舒蝉道:“是么?听水姐姐说,这里原先住着的就是那个叫管先生的人!”
叶姥姥“哦”了声,问道:“管先生?他人呢,长什么样?”舒蝉耸肩道:“我也没见过他,好象很神秘似的,水姐姐说伊天健命她潜水采玉,采来的玉石皆交给这位管先生,说是研制什么新药,但老没成功……我和林……嗯,那个伊天健的儿子被当作乞丐抓了来,是因为他们需要拿人来作实验。”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来,严肃道:“怪不得迷魂谷里老有些神智不清的混人,我原还当是白痴傻子,现在想来,是被他们做了实验,活生生弄傻啦!”
“砰”的声,叶姥姥一掌扫向那些药罐,将所有器皿打了个粉碎,怒道:“懂得一些医术,却不好好治病救人,居然还拿活人来做试验,实在是太可恶啦!亏他长了两条腿跑得快,要不然……哼哼,要不然非叫他尝尝我‘纤手观音’的‘风雷掌’不可!”
舒蝉道:“姥姥放心,百人骑卫既然已将这山谷围了个水泄不通,咱们还怕他逃了去么?只是那伊天健伊伯伯……他与爹爹有八拜之交,私交甚笃,他这次做下如此害人的坏事,就不知爹爹会如何伤心难过了。”叶姥姥道:“你爹身为武林盟主,自然是要秉公处理的!”
舒蝉叹了口气,道:“这个我自然也是知道的!”想起林枫,不由一阵叹息难过,忙岔开话题,问道:“姥姥,我在这里待了好些天啦,竟还不知这山谷到底是什么地方?”叶姥姥笑道:“哪里是什么偏远的地方啦!这里距蓝田县不过三十里,在蓝田县西,此山名为蓝田山,又名玉山,以盛产美玉而著名。听闻玉山溪水中出产一种名贵的碧玉,叫蓝田碧,是为玉中上品。不过,由于山势险峻,开采这种玉石十分困难,若不是小黑领路,我们根本就不知还有这么一条隐蔽的暗道可直通山里。”
舒蝉喃喃道:“蓝田玉,蓝田玉……”忽然觉得心口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好生疼痛,她探手入怀,手里竟摸出枝破碎的玉步摇,想起伊天健曾拿剑刺向她心口,这玉步摇定然便是那时给他的剑气震碎了。
舒蝉的心怦地一沉,怅然道:“碎了……没想居然碎了,原本……还想还给他的……”忽然转身蹲下身子,背对着叶姥姥,她搂紧了小黑,将脸埋在小黑细密的短毛内,不顾小黑不舒服的微微挣扎,两行珍珠般的泪水终是止不住的滑落下来。
她低低的,伤感的,像是对着自己在诉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黑……还是你最好,永远都在我身边……我不要紧的,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有你陪着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