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分,骄阳正艳。太平盛世,一片繁华景象。
京城之内,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热闹之极。
简府门前,一顶蓝呢轿子停了下来,一个身着紫袍的中年文官下了轿,美髯及胸,一派儒雅风范。
简府的家丁早迎上前去,笑道:“老爷,下朝了。”
简中信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径直走进门去。那家丁甚是伶俐,看得简中信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不敢多问,退了下去。
简中信跨进垂花门,信步走过抄手游廊,一抬头正碰见新桐房里的丫鬟碧晔端着托盘迎面走来,便问道:“碧晔,夫人和小姐在哪里?”
碧晔万福,道:“回老爷,夫人今日去寺里为小姐烧香祈福去了。小姐在后花园。”
简中信目光扫过碧晔手中的托盘,见四色小菜,碧梗米饭,一碗火腿鲜笋汤皆是满满的,没怎么动过。轻轻叹气道:“小姐还是不怎么进食吗?”
碧晔眼圈一红,强自忍住,道:“今早小姐进了一份莲叶羹,精神倒还好,老爷可要去看看小姐。”
简中信叹了口气,摆手道:“你去忙吧。”
碧晔万福退下。简中信怔怔地站了半晌,终于长叹道:“罢了罢了,既躲不过,是福是祸由天定吧。”举步走向后园。
进了后园,简中信一路穿花度柳,抚泉依石,远远地望见一带翠嶂,白石崚嶒,佳木葱郁,奇葩闪灼,一带清泉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下,流入一方清池。池边柳阴之下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桥边一亭朱栏玉砌,一位碧玉年华的红衣少女依栏而坐,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怔怔地望着池水。
简中信远远望了一会儿,才走到亭边,在那少女身边坐下。凝望一番,道:“小桐,你又清减了。这个样子,爹和你娘怎么安得下心来。”
新桐一动不动地望了池水,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简中信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一时间又犹豫不定起来,新桐这副样子,这件事如何谈起?
正踌躇间,忽听新桐淡淡道:“爹爹,你说这溪水流向何处?”
简中信一愣,错愕道:“什么?”
新桐仍是看着池水,道:“爹爹,是不是一切上天注定,生死离别都如这池中落花一般随波逐流,由不得自己?”
简中信一怔,料不到新桐问了这样的问题,如同小时贪玩,未曾温习,被夫子提问时的惶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这个吗…….”
新桐正起身,转向简中信展颜一笑,道:“爹爹,女儿只是随意说说。”
简中信暗中叹气,好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此时此地反而在安慰自己。心中痛惜,嘴边的话更说不出口了。
新桐不曾察觉父亲的踌躇,自顾自地转过头接着望着池水,半晌,口中极轻的念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怔怔地两滴清泪滑落粉面,忽地回过神来,怕父亲担心,装着不经意的样子红袖拂过面前,玉指纤纤,轻巧地拭去眼泪。
简中信望在眼中,心中暗叹一声,放弃了念头,站起身道:“小桐,外面风大,多披些衣服。我去了。”
新桐站起身送了父亲,回头回到亭里坐下,继续发呆地望着水中落花。一坐便是半日。直到碧晔催了又催,才起身回到房中,恹恹地坐倒床头。正无事间,见碧晔进来,满面笑意,道:“小姐。有人给你送东西来了,猜猜看是谁?”
新桐轻轻一笑,心不在焉道:“除了苏瑾还有谁。每隔一天就来一次,难为你每次都这么激动。”
碧晔道:“人家现在是皇姓了,好歹也算是小王爷了,小姐,你干吗这么冷淡他。”
新桐一笑,自己哪里想过要冷淡苏瑾,只是心如死灰,更提不起精神去应对他。不觉间东流溢着鲜血的面庞又浮现眼前,“走罢,小桐。和苏瑾走罢,我不成了,可你一定要…….” 猛地心中大恸,柔肠寸断。
碧晔见了,知道小姐又在暗自伤心。这几月以来不知见了多少回,开始她还柔言劝慰,可不见有效,便想着法儿转移新桐注意,逗她开心。新桐何尝不知她的心思,也不忍爹娘担心,也是强颜欢笑,背地里却总是难以释怀。此时碧晔见了新桐又在伤心,忙上前道:“这次是小王爷送的是一只牡丹鹦鹉,很有趣呢,小姐我拿来你看。”说着三两步跑出去,不一会儿带回一个金色鸟笼,里边一只小小鹦鹉,红喙翠羽,色彩斑斓,很是好看。
新桐也微觉得有趣,伸了玉指隔着笼子逗它,没想倒那鹦鹉忽然做人语,摇头晃脑道:“月窑仙人缝缟袂,桥边怨女拭啼痕。相守但求君知晓,候得西风夜已昏。”
新桐与碧晔都是惊奇,不由得大笑起来。那鹦鹉得了鼓励,更是没完没了地说起来。
新桐大笑着听了几遍,忽然怔住,心中暗咏:“月窑仙人缝缟袂,桥边怨女拭啼痕。相守但求君知晓,候得西风夜已昏。”微一点头,似有所悟。随即叹了口气,玉面浮起一个无奈的笑容,随手一挥,道:“碧晔把这鸟拿下去吧,好好养着。我要歇一会儿,你不用上来伺候了。”碧晔不明所以,不知为何小姐刚才还开心地大笑,转眼就又是这般模样。但见新桐如是说了,只得答应了,拿了鹦鹉下了阁楼。
喂了鹦鹉,碧晔顺了甬路走向老爷夫人的正房,路过厢房,忽听院中“叮叮”之声不绝于耳,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院中姹紫嫣红,百花争妍,梨花从中,一道红影飘动,银光一闪,便是一朵梨花飘落。莹白花瓣风中舞动,花雨中,那人身姿飘逸,仿若天外飞仙。
碧晔不觉看呆了眼,忘了自己从何而来,去向何处。正心神荡漾间,一道银光闪过,“叮”地一声,左耳红珊瑚耳坠轻轻脱落,滑过肩头坠下。碧晔只惊得连叫也忘了,怔怔地呆住。
斜刺里,一只手轻轻伸过,接住了耳坠。红影一闪,一张俊俏的面庞出现眼前,将那耳坠平举到面前,轻声道:“不知是碧晔姐姐,龙行冒犯了。”
碧晔怔怔地望着龙行微微发红的面庞,额头些许汗水,散发英气勃勃,忘记了去接坠子。
龙行微微一笑,伸手拿起碧晔的素手,将耳坠轻轻放到碧晔手心里。
碧晔蓦地醒悟,立刻飞红了脸颊,转身欲逃开。
忽听身后龙行喊道:“碧晔姐姐可否留步,龙行有些话想问问姐姐。”
碧晔脸上火烧一般,踌躇一下,终于站住了脚。用细如蚊鸣的声音道:“你想…………问什么?”
龙行绕到碧晔正面,道:“龙行想知道师姐现在可好,你知道,我一个男子,不方便总去探视。”
碧晔一怔,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乱糟糟地充满整个心扉,故作轻松道:“小姐今天精神很好呢。方才小王爷送了一只牡丹鹦鹉,还会背诗呢。小姐很是高兴,喜欢得不得了呢。”
龙行“哦”了声,很感兴趣地问:“背诗?背的什么诗?”
碧晔略略回忆,一字一句背道:“月窑仙人缝缟袂,桥边怨女拭啼痕。相守但求君知晓,候得西风夜已昏。”她记忆力很好,方才听了几遍,竟是一字不差。
龙行微微思索一番,忽地展颜一笑,道:“如此甚好,我也可以放心了。我父母双亡,师姐关照我,我视她如亲姐姐一般。偏偏我又是男子,不能事事照料师姐。所以龙行在此拜托姐姐你了。”
碧晔听他这般说,心中暗自喜悦起来,展颜笑道:“龙公子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个本职嘛。何来拜托一词。”
龙行一笑道:“那是否可以拜托你另外两件事呢?”
碧晔道:“龙公子请讲。”
龙行道:“第一件是请碧晔姐姐把师姐的情况无论事情巨细都第一时间告诉我。第二嘛,”他微微一顿,道:“就是碧晔姐姐可否称呼我龙行,公子什么的就免了吧。”
碧晔面上一红,在龙行注视下不由得低了头,想要说如此太失礼,话到嘴边却成了:“恭敬不如从命。”猛地反应过来,立刻羞涩起来,慌乱道:“老爷和夫人在等我去问话,啊,不是,是老爷等着问我话。”一时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猛地绕过龙行,惶惶地逃走了。
龙行望着碧晔背影,面上不觉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