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头喝光杯中茶,捏了杯子把玩,半晌,抬头瞧单映春也不出声,自己呵呵笑起来。
“映春可知这杯子名为‘破光’又名‘避凫’。宁湘瓷家的绝品,专门烧来给皇帝老子保命的!”
又放杯于桌上,苏少东任自己纤指来来回回摩擦着杯身,迎来烛火,那杯身环绕之处竟削薄了似的透了亮。
“宁湘有家瓷,佛手有尘光。传言这杯子用了佛祖座下的泥土,沾了佛光罡气,能让妖物退避三舍,现露原形。玄士离言却说,妖者避凡尘俗气,持杯者必怀俗孽。哎呀,传言不提真假,这杯子却是能试毒的。”
单映春看苏少东提起自己拿来的酒壶,在破光杯上晃了晃,注视他道:“破光杯遇毒水杯身异色。映春说,这酒倒进去,它可会变色?”
“苏兄弟怕我下毒么?”
苏少东朝他一笑,与他一同注视着壶中缓缓流出酒液,慢慢盈满破光杯。那酒液竟是紫色!
杯染酒色,杯身环绕处仿佛一钵华贵,紫色荧荧濯濯。
“紫色的酒?映春是从哪儿寻来的酒竟是这般奇色?”
“这是从唐前辈那儿讨来的果酒。只有金银谷才有的紫色圆果所酿,天下无出其二。”
“呵呵,姓唐的也私藏了不少好东西呢!”斟满一杯推到单映春面前,自己又满一杯。一手端杯,另一手大拇指抹抹唇前杯口,晃动的紫色眼中泛起涟漪,苏少东邪笑道:“下毒者定干些不可告人之事,我倒是望你独骑镖师单映春有这心思,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空闺白守身啊!”
…那意思是希望他下点毒,然后干些不可告人之事,顺便失个身?
妄是单映春脸皮不薄也不自在了,这古人叹息的诗句也让他拿来调戏于他,真失了文者的颜面。
倏地,惊觉此刻夜色浓厚,一灯渐浅,暧昧不暇,让人心下一悸。
今晚是出不了这房门了?
思索着端杯就口。
酒色甘润,入口清凉。
单映春只细啜了一口,苏少东却昂头灌下。前者皱眉,像是嫌他不思滋味,糟蹋了好酒。后者挑衅般看他,又斟满一杯。
“苏兄弟,这酒烈。”
单映春劝说,苏少东又一口喝下大半,一脸得了便宜的模样。
“映春是担心我了?”偷着腥似的笑,得意道:“我虽不知酒味却也没那么容易醉呵!我这身子比常人多了份惰性,寻常□□都起不了作用,这酒再烈没个把时辰也醉不了啊!”
单映春与他长年月圆对饮,早知他没什么酒品却酒量奇佳,刻下听他说寻常□□对他毫无作用,想起有些异族人士自小喂食毒物长大,这毒便对其无用。又听后话,明白他并非百毒不侵,只是身体异于常人可抵抗一时半刻。
江湖腥风血雨,双方对峙更是分心不得,稍有迟疑便血溅五步,这一时半刻说着轻巧,却能决胜负于一瞬间!
奇怪地看着苏少东,他可是把自身的秘密做笑谈?
苏少东一向狂妄自负,吃准了自己顶着傻好人的名声不会作下作之事,以为今夜势在必得了?
他会么?
他会让他如此?
玉扇舒展,苏少东端杯离口,开口时多了分薄凉却笑意不减:“如今唐门掌门之位空缺,我还以为姓唐的有兴趣坐坐,映春与他相谈一宿薄了他的意,倒是给唐门众人造了个争雄之势,舍了整个唐门门人好大一个人情啊!”唐非那女人要偷笑了。“听闻武林盟主对这事关心得紧,在映春看来,唐门掌门之位会是谁人坐得?”
“不管是谁,江湖免不得一场风雨,只望唐门中人同室操戈,莫要连累他人。”单映春一句话把问题四两拨千斤拨了去,“倒是苏兄弟昨夜赴周老爷的宴,今儿早竟传出风声,说兄弟你一句话得罪了周老爷,还挖了人家墙角?”
“他扰了我和你相处,自然碍了我的眼!”
‘碍眼’这词说得轻松,如天凉穿衣、天热扇风。得罪人也轻松,像苏少东这两句话结个仇家的倒是少了。
城里人嗑瓜子喝大茶谈论着周老爷宴请苏氏商家包下了柳南城第一酒楼,只为苏少东一个人,摆足了排场、给足了面子,可人家不稀罕。第一句话便嫌了人家碍眼,第二句话直接挖了周家商号内精明的主儿走,去了他苏家旗下。光得罪人不算,非要结个深仇大恨才罢休!
这下好,周家丢了人才元气大伤,周老爷怒急攻心病在床上,末了也没忘苏少东那张欠人揍的脸,昏迷前特意找了不止一路杀手买他的项上人头。却看这人,倒活得越来越自在了!
要说单映春举步皆朋友,那,苏少东就是所遇皆仇家。
想起民间传言,苏氏邪少东喜怒不定,可随一时之意乱撒千金,亦随一时之意背信弃义。信?义?‘信义’二字不正是那人最缺且最不屑一顾的么!
苏少东是真潇洒,是真小人。
正因如此,单映春的存在恰恰卡在那个边缘,让苏少东玩弄起来食髓知味,不想放手了。
“苏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单映春劝。
“映春好学道呵!”自古无奸不成商,他苏少东更是个中翘楚。所谓商场无父子、战场无朋友,身置其中混得长久了,自然没了那些个人性,多了些世故,最知斩草要除根。
呷了口酒,看着自己心中人,一身的真似一身的假,一身的假又似一身的真。一身清白走天下抱打不平之事的是他,看似无意却知悉自己的性子拐了自己进金银谷的也是他。
为人正直无私揪出雷府一案买凶者的是他,处事懵懂却能促使唐缘出谷的也是他。
又或,真亦假,假亦真,真真假假,本就相互渗透,分不清楚。
雷府灭门,是单就几个富商贾贵会有的手法么?
轻笑。
奸商,奸商,在商场上才得成奸。
做事刀光剑影、心狠手辣是江湖人的伎俩。
凶后有凶,杂鱼后面有大鱼。
拿捏消息如此灵通的单映春会不知道那些个杂鱼只是障眼法么?还是明知道也不放过他们?哎呀,这可是傻好人单镖师的私心?他倒有些羡慕了。
“映春若是应我一件事,我便如你所言饶他一饶,如何?”
……在人都快死透了的现在?
“我一个江湖混人,哪里懂商家的事,苏兄弟抬举了。”言下之意是关他么事,下面的话不听也罢。
“走镖亦行商,你能走遍天下,哪里不懂了?再说,映春说话最入我耳啊!”
……答应你那事才能入你耳吧!
至于是什么事,他不作猜想。
举杯,那人亦举杯,皆轻呷一口,其间目光双双胶着不离。
放杯时,紫光一闪,某个模糊的印象窜过苏少东脑中,不禁看着单映春笑得越发深邃起来。
“这酒果然天下无二,映春入那金银谷怕是不为雷家为这酒吧?”
“我入谷确不为雷家之事,只为完成一位前辈所托。”
苏少东挑眉,“前辈?不是雷老爷子?”
“不是。”单映春起身,迎灯而立,光影摇拽之中看不明他的表情。“那位前辈托我代为转述唐前辈一句话,以解两人心结。”
“哦?什么话?”
“此为前辈私语,恕单某不便告知。不过,那位前辈曾说,万事浮云眼前过,莫要强求非己物。苏兄弟执念过重,在某事上过份强求了!”
“呵呵!映春是在后悔了?”
“苏兄弟说我该后悔什么?”
“后悔不该应我之约,后悔不该和我同处一室,你该明白,今晚…我可不会放过你呵!”
音见低,色微扬,铮铮媚色。
白衣起身,下一刻,却执扇不动。
“哎呀呀,这酒…果然有文章。映春是开了窍了?”
再看单映春,一脸肃然多了点淡漠,依旧眼不离不动。
“金银谷中珍草奇花丛生,皆毒攻毒,毒毒相克。这酿酒的紫色圆果只在金银谷中生长,为百毒之奇毒,亦是克百毒之灵药。”
“如此说来,这确是毒了?独骑镖师单映春也有向人下毒这等手法?”
“你我皆为从金银谷中出来之人,本就身有余毒,此酒便不成毒,只为酒了。只是,酒是烈酒。”
闻言,苏少东敛眸,再笑净是阴沉。
听单映春又道:“据我所知,这紫色圆果乃‘一夜醉’药引,亦是解药。唐前辈炼药,某些药更是以此为主。”
“例如我向姓唐的花黄金千两所买、能解他所制所有药的解药?呵呵!”抖动身子,苏少东笑起来:“这酒既然为纯紫果所酿,解药加之便不为毒了,映春好个傻人!只灌醉我么?”
想自己心性多疑,破光杯试毒,自斟自饮,更抹了百毒解药在酒杯上喝下,谁知酒只是酒,是烈酒,加药增强了酒性,也有药性,内息倾泄,几句话的功夫只觉头沉身重,怕是不稍片刻便要倒下。
他会醉?
他会醉倒?
那日月圆,单映春身中‘一夜醉’却在他掌握中逃开;那次风扬镖局,单映春再中‘一夜醉’又被其点穴,亦是在他掌心中逃开;今次,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受制于他。
论功夫,他高于他。
论算计,他善过他。
论心性,他毒甚他。
这样的单映春,一次在他苏少东手中得了便宜能说是偶然,第二次可以说是巧合,第三次呢?
“毕竟曾为兄弟,更是知己…”
兄弟?知己?
“呵呵!映春啊,你到底是精明还是迂腐?我苏少东所要可不单是如此几个字!”
他要的是他这个人。
他于他,为玩物。
“映春那,要知道机会——只有一次!”
凤眼精光一闪,杀机尽现!
他醉心于他,却也容不得一个能杀自己的人存在于世!
手中凝脂玉扇骤然反转,破空而出,直掠单映春脖颈!
单映春惊觉,为时已晚,只见苏少东手中一道寒光正冲自己咽喉而来!放在刀柄上的手不待反应!
快!
疾!
脱手之际,却见苏少东微微一笑,玉扇顷刻间改了方向,只在单映春脖颈间擦出一道血痕,嵌入了他身后石壁。
汗。
冷汗。
单映春一阵呆然,只得怔怔站立,脖子上一阵微弱刺痛,几滴血珠沿着皮肉滚落,深陷而下,染了起伏不定的胸口的衣衫。
一瞬间,生死两重天!
他看着趴倒在桌上的人,那人嘴角吟着的笑,轻轻地,寥若轻狂。
如此境地,还能反击么?
转瞬间,几番思绪翻涌,所有一切掩盖于低垂的眼眸中。
“你说的对,机会只有一次。”
单映春拔出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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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偶要写H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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