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公子将折扇插于腰间,默默拾起马文彬的青云剑,左手轻抚剑刃,雪霰手掌之上登时多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液鲜红触目,渗涌而出,滴往地上。他蹲下,轻轻放下手中的剑,滴血的左手伸向马文彬。
马清扬和赵暮雪看呆了,在场的各位也都看呆了,竟忘了出手阻止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左手印在了马文彬的伤口上。
所有人这才明白了,他是在主动染毒!
只有展御轩从一开始就明白他的用意,光靠嘴巴喊冤是不行的,行动才是最好的证明。只有和那马文彬中了一样的毒,才能洗清下毒的嫌疑。但是这种做法傻呀,万一找不到凶手得不到解药,岂不是白白赔上一条性命?泠阑啊泠阑,一向心思缜密的你怎么也会冒这种险呢?展御轩心中禁不住为这个好朋友捏了一把冷汗。
秦浪却早已目瞪口呆了,他和众人一样,万没料到靳泠阑会用这种方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不禁暗暗钦佩他的胆量和气魄。
半晌过后,靳泠阑站起身,朗声向众人道:“我们没下毒。”面不改色。
只听一人道:“岂知你不是事先服下了解药?”
靳泠阑嘴角微扬,淡淡道:“那就请各位耐心点,等我毒发。”
众人又是一片悄然无声,显然是被他此时此刻的从容所震慑。
靳泠阑的两名随从匆匆步上前来,左右搀扶住他。见他面色渐渐苍白,嘴唇变乌,二人心中焦急,却不知如何是好。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小王爷想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这时,不知是谁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沉静,那人道:“大家别相信他们!”
又一人接着道:“世上哪有如斯傻瓜,明知会死还主动染毒?”
先发话的那人又道:“休要被他们的诡计骗了,毒定是他们所下!”
秦浪和展御轩心中大骇,这分明是挑拨离间!
但是在场群雄完全被与朝廷的对立立场冲晕了头脑,更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模糊了视线,那二人的几句话就像导火索,又引得群情激愤起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此时此刻,也只有秦浪与展御轩是冷静明白的了。
秦浪低声对展御轩道:“你左侧一丈远处的穿褐色衣服的男子。你呢?”
展御轩道:“你右前方对面那群人中最后一排的那个高个子。看你的了。”
只见秦浪一个飞身出去,人已落到那高个子身后。
还未等高个子反应过来,便被秦浪抓住肩头,硬生生扯出了人群,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他正欲爬起,一个身着褐色衣服的人突然从天而降,不偏不移地砸在他身上,两人摔作一团。
此刻的靳泠阑已是头晕目眩、意识渐微了,一绿色的身影闪入眼帘,他隐约感到来人封住了他的穴道,虽极力想看清面前这人的模样,眼皮却犹如千斤,无奈彻底晕厥过去。
众人的讶异之声代替了前一刻的激愤之情,目光不由得集中在秦浪与那二人身上。
秦浪对众人道:“大家不要被煽动了,毒根本是此二人所下。”说着,指向摔在地上的二人。
议论声、惊讶声轰然四起。
众人自然是被秦浪所下的下毒者令有他人的结论所震惊,但更多的震惊却来自于秦浪这一出人意料的举动。这是怎样的场合?白道第一大派缥缈斋的传位大典,武林白道五大派掌门齐齐在场,江湖各路英雄好汉济济一堂。这是怎样的局面?正派武林与朝廷的矛盾正激烈到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平常人在此种情况下,只会下意识地与多数人站在一起,或者保持沉默,以免一个不小心,惹火上身。而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竟然反其道而行之,不是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就是他来头不小。
周汀兰不由地细细打量起秦浪,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来,却是徒劳,问道:“这位公子相貌堂堂、气宇不凡,敢问高姓大名、师承何派?”
秦浪淡淡道:“在下秦浪,只是江湖游侠一名,无门无派。”
周汀兰虽心下怀疑,但身为主人,理应顾全大局,不可不分轻重,眼下让事情水落石出才是当务之急,故问道:“秦公子说他二人才是下毒的凶手,不知有何证据?”
不等秦浪回答,展御轩从人群中站出来,抢先一步道:“我们两个就是最好的人证!我们亲眼看到、亲耳听道他们故意煽动大家的情绪。”
周汀兰道:“这位是?”
展御轩嘿然道:“我是他的朋友,展……我姓展。”展御轩差点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突然想到爹,淌江湖事的混水已是犯了大忌,他还毫无忌惮若此,若让爹爹知道他必定大难临头。想到这里,他立即改口,只道出姓氏。
安坐一旁的楚元奇不耐烦地扫了二人一眼,微嗔道:“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说在座各位英雄好汉都是饭桶了?竟无法察觉有人从中挑拨?!两个无门无派的江湖小混混,凭什么在这儿为朝廷走狗强出头?”
展御轩笑笑,从容道:“楚堂主此言差矣。正因为我们无门无派,与各位都扯不上干系,才能冷眼旁观,看见各位看不见的东西。”
楚元奇道:“那你有何高见啊?”
展御轩不答,将头偏向秦浪,眼中闪烁着意味深长的精芒。
秦浪十分默契,接过话茬儿,道:“嘴唇乌青,经脉含冰。我若没猜错,他们中的是‘火蛇毒’。”
马清扬见儿子汗如雨下、混身滚烫,奇道:“既是经脉含冰,为何彬儿浑身像火烧一样烫?”
秦浪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欣喜,又立即恢复平静。此前确定是火蛇毒其实是抱有一丝侥幸的,借着封住靳泠阑穴道那短暂的一刻,他匆匆断了个症,那时他已猜到是火蛇毒,却因靳泠阑并未现出发热的症状而不敢肯定,此刻所有症状皆一一吻合,他立刻自信满满地道:“这就对了。火蛇毒的特别之处正在于此。中毒者会受到极冷极热两种折磨,若运功逼毒,阳刚的内功虽能压抑寒毒,但热毒必更甚,阴柔的内功则反之。无论哪一种,结果都将导致中毒者毒发攻心而亡。”
展御轩只知秦浪有证据证明靳泠阑主仆三人的清白,却不知他身藏不露,对毒物也有如此之深的了解,这看似入世未深的小子身上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展御轩心中对秦浪的兴趣不由地大增,更令他自己也纳闷的是,之前的惺惺相惜之感也随之增加,他越来越觉得,交了秦浪这个朋友是个多么明智的选择。
话音刚落,马清扬、赵暮雪、向一南和慕啸北急急不约而同地道:“那该如何是好?”
展御轩瞪大一双眼睛,装出一个被这不期然的不约而同吓了一跳的表情,目光一扫,碰触到赵暮雪直直望过来的美目,心中一荡,立即收捡起之前顽疲的表情,道:“那得问他们俩儿啦!”语毕,又向赵暮雪望去,岂知后者动人心魄的目光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不禁有些失望。
秦浪点点头道:“只有独门解药才解得了这西夷最毒的火蛇毒。”
众人齐齐一怔。
周汀兰愕然道:“他们是西夷人?”
展御轩道:“靳公子的来意很明显,他是想与各派结盟,这个时候下毒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根本不可能。如果朝廷与武林正派人士结不了盟,最得意的自然是西夷。而这两个人,必然是西夷派来的,目的是从中挑拨离间,让朝廷与正派武林鹬蚌相争,他们则坐享渔人之利。”
楚元奇首次肃容,却还是不能尽信,沉吟片刻后道:“但文彬贤侄确是被他的剑刺伤后中的毒,若真如你说真凶是此二人,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又是如何下的毒?”
秦浪道:“这就是火蛇毒的第二个特点。它是无色无味的气体,且只会从外伤伤口侵入体内,一般人闻到则无异样。我想,他们定是瞅准了马公子中剑这一时机下的手。”
眼见楚元奇就要被说服,飞刀门门主上官晓却依然波澜不惊,缓缓道:“说了这么多,都是你们的片面之词,证据何在?”上官晓虽然是那种妄自尊大、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但心思相当缜密。秦浪和展御轩的话,她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信,因为正如她说的,她要看到证据,而她根本就不信他们能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
哪知秦浪早知她会有此一问,得意一笑,道:“我当然有证据。”当下扯破那高个子右臂的衣袖,一个奇怪的黑色图腾赫然显现于他的右臂外侧。
议论声四起,众人都认出了这西夷国特有的图腾。
上官晓登时哑口无言。
秦浪接着道:“刀剑无眼,为了以防万一,我相信他们身上也一定备有解药。”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到褐衣男子和高个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