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个时辰而已,世界已经变白了,及弟街上还是热闹如故,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长街尽头的一家酒厮里,二楼靠街边的一桌上烫着一壶热酒,围桌而坐的正是秦浪和靳泠阑,以及那身着黑色长袍的贵气公子。
那贵气公子看着街上在雪中忙碌着的人们,叹道:“这临昌与洛城相距不过数十里,风土人情竟是这样的不同。洛城的人喜欢待在家里过冬,而这里的人好像在大风雪里干活也乐此不疲似的。”
靳泠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干活就得饿死,赚了钱才能填饱肚子,吃饱穿暖了就是快乐,老百姓的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简单,不像我们,生在富贵之家,不愁衣食,反倒没了人生乐趣。”
那贵气公子淡然一笑道:“我只是一个比较富有的江湖游侠,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靳泠阑双眉一扬,道:“‘比较富有的江湖游侠’?这个称谓甚有意思,我倒很有兴趣知道兄台是如何在游历江湖的同时让自己变得富有起来的。”
那贵气公子依然是笑,淡淡道:“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有手有脚,四肢健全,得保我自己锦衣玉食又有何难?谁说江湖游侠定要穿上破布麻衣的?”
靳泠阑笑道:“兄台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了。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那贵气公子道:“在下姓李,单名一个佚字。”
靳泠阑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哦”了一声,道:“李姓可是西夷国的大姓,若非李兄穿着我裔朝的服饰,我还真的会以为你是西夷人了呢。”
李佚从容一笑道:“公子真会说笑,我若真是西夷国的奸细,还不更了名换了姓来避人耳目,又岂会如此明目张胆?难道我就不怕被逮个正着吗?再说裔朝李姓也不少,公子也要一个一个地查吗?”
靳泠阑悠然道:“我刚才只是一句戏言,李兄何必如此紧张地做解释?况且每年来我朝游历经商的西夷人不计其数,就算李兄真是其中一人也不足为奇呀!”
李佚重叹一口气道:“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在小王爷面前还真是不能耍小聪明呀!我本想直截了当表明自己裔朝子民的身份,不料却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早知如此,我该说得含蓄点才是了。”
靳泠阑不料他竟有如此一答,心中一愕,想不到这小子也这样伶牙俐齿。刚才一看到他就不自觉地生出警惕,总觉得这贵气十足的公子来历不简单,但要说原因又实在是找不出,全凭一种直觉,多年来在官场上雷厉风行的直觉。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像相信自己的双手一样。所以从与这公子交谈开始,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语带双关,试图打乱对方的阵脚,以趁机刺探。哪知一轮攻势下来,他竟觉自己倒有点招架不住了。然而他自少在官场上打滚,深知在对手面前,让人看出心思是最大的忌讳,只有脸上恒挂着从容淡定的笑才能永保不败之地。故虽心中有些许紊乱,脸上却依然波澜不惊,说道:“李兄与我们素未谋面,竟连我的身份都摸得一清二楚,此次恐怕不是偶遇那么简单吧?”
李佚啜一口热酒后才道:“为何朝廷中人都是这么多心呢?江湖儿女不都讲一个‘缘’字吗?你我在这临昌城的及弟街相遇是缘分,在这小小酒厮中把酒言谈也是缘分。如果我说我昨日也在缥缈斋的传位大典上,不知小王爷信也不信呢?”
一旁未找到机会搭话的秦浪在靳泠阑的言语中听出了隐隐的□□味,大为不解,眼前这位公子怎么说刚才也救了他一次,为何不仅不道谢反倒这样不客气呢?忙插话道:“当然信了。”随即望向坐在一旁的靳泠阑,一双浓眉大眼放射出灼灼光芒,生怕他再说出不客气的话来。
靳泠阑与秦浪对视一瞬,突然记起眼前这个叫李佚的男子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才觉之前的态度的确有欠妥当。倘若他真如其所说的是个平民百姓,自己这样咄咄逼人岂不令朝廷蒙黑?如若不然,他真是个西夷国的奸细,如此这番紧咬不放也无异于打草惊蛇。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继续跟他舌战下去,于己于朝廷都是有害无利的事。不由地生出妥协的念头,硬生生地吞下“那也能证明你对我们没有企图吗?”这句话,语气缓和地改口道:“李兄句句坦诚以告,我岂有不信之理?江湖险恶,又生逢乱世,出门在外自然诸多谨慎,刚才言语上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李兄海涵。”
这回轮到李佚心中讶异了,不愧是端王府的小王爷,能放能收,难怪才十几岁的年龄端王就放心任其在江湖上独当一面了。靳泠阑那几句话说得得得体体、客客气气,叫人也不得不与其客气起来,李佚笑道:“哪里哪里,适才分明是在下得理不饶人,我怕小王爷记挂才是。”
秦浪见气氛缓和,心中舒了口气,举起酒杯朝李佚道:“李兄,多谢刚才出手相救。”
靳泠阑纤手在秦浪杯前一挡,佯怒道:“秦兄怎的抢了我的词?李兄何时救过你了?”说着,端起自己的酒杯道:“这杯酒应该我来敬李兄才是,多谢救命之恩!”
李佚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想就算我不出手,秦兄一人也能应付自如,我还得多谢秦兄给了我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啊!”
靳泠阑恍然道:“是哦,这及弟街上出了名的美女多啊!”
秦浪一怔,见靳泠阑和李佚正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脸一红,不知所措起来,一紧张,将满杯的烈酒抽进嘴里,只觉烈酒烧得喉咙火辣辣的,不自觉地呛了几声,脸更红了。
小小的酒厮里顿时笑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