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城内近日大雪连连,降雪延误了姨妈的归程,也给了靳泠阑在展府多待几天的借口。
这日,难得的云淡风轻。靳泠阑在湖心亭中独自拨动着琴弦,琴声悠扬,婉转撩情,自是充盈流空,引得覆雪明动。
他喜欢这里与世无争的风平浪静,喜欢姨妈对他视如己出的无比亲切,更喜欢眼前这座乳白胜雪的象牙琴。然而,在端王府,他的家中,除了更迭不休的朝堂争斗和江湖分争之外,就只有父亲严厉的训斥,在那里,也有一座一模一样的象牙琴,却长年锁在父亲的房中,他一次也未见过。
展府后花园名曰“恒园”,恒园的美景他见过无数次,但是雪景却是不多见的。雪的沉静让这里的风平浪静更加触手可及,然而却怎样也平复不了靳泠阑此刻的心境。他不是不愿享受片刻的安宁,而是心若不累了,那些不快乐所留下的伤口就会隐隐作痛。
渐渐地,十指不再轻柔了,琴声依然悠婉,却丧失先前的轻快与畅然。
当靳泠阑还沉溺在自己不快的思绪中时,一阵鼓掌声由亭外传来,来人道:“阑儿的琴技若称第二,天下恐难有敢称第一之人。”
靳泠阑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无比美好的笑容,朝来人道:“所谓名师出高徒,是姝姨□□得好。”
来人正是靳泠阑的姨妈萧姝。此人虽已年近四十,却依然丰韵犹存,可见其年轻时姿色亦非同一般。她颔首莞尔,笑道:“你呀,就会逗我开心。”
靳泠阑道:“姝姨何时回府的?也不先遣人回来报个信,也好让阑儿去接你呀!”
萧姝在靳泠阑身边坐下,道:“又不是七老八十,你还怕我会迷路呀?现在多好,不是给了你一个惊喜吗?”她笑笑,顿了顿,又道,“倒是阑儿你,又在为何事烦心啊?”
靳泠阑微微一怔,迅速寻到一种若无其事的表情,平静地道:“没事啊?”
萧姝摇摇头,轻叹一声,道:“你不说,姝姨就不知道了吗?你的琴音已将你的心情表露无遗了。是不是又跟你爹有什么矛盾?”
靳泠阑露出讶异的神情,道:“姝姨,你怎么……?”他突然停下来,意识到说漏了嘴,但出口的话再也收不回,只得默认了。
萧姝道:“你对姝姨向来是无话不谈,只有你爹的事才会让你吞吞吐吐,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又岂能不知?”
靳泠阑垂下头去,叹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矛盾,只是未经他允许就拿了他珍藏的紫灵芝和天蚕软甲去笼络武林人士,哪知礼是送出去了,事情却未办成,还指不定他会气成什么样儿呢!回府后,一场口角是免不了的了。”
萧姝道:“你们始终是父子,就算真的生气又怎么样?父子俩儿哪儿来的隔夜仇?”
靳泠阑眉头一皱,道:“他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看,父亲对儿子是应该这样的吗?有时我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
话还未说完,萧姝就打断他道:“不许胡说!他那是对你严厉,一个要世袭端王爵位的人,注定从小要受到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更严格的训教,这个道理你是明白的呀!”
靳泠阑颓然道:“我明白。”说着,又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萧姝知道他并非还像同龄的孩子那样不懂人□□故,只是想对着她吐吐苦水、发发牢骚而已,故心中怜意顿生,收起严肃的表情,拉起靳泠阑的手,柔声道:“我们不说这个了。看你,才几个月没见,瘦了这么多。待会儿姝姨亲自下厨,做几样你喜欢吃的小菜。”
靳泠阑从心里笑了出来。他从小就没有母亲,父亲之于他更像一个严厉的老师,只有在姨妈身边他才能感受到他时时刻刻都在期盼着的亲情的温暖,十几年来,他虽然嘴里叫着姝姨,其实心里已经将她当作母亲般看待了。
老远一个人影跃上湖面上通往湖心亭的长廊,靳泠阑一眼就认出那是慕啸北,见他如此行色匆匆,莫不是府中出了大事?靳泠阑心下一紧,不自觉站起身来。
慕啸北步入亭中,单膝点地,伏拜下去,双手抱拳,道:“属下参见小王爷!”
靳泠阑道:“出了何事?”
慕名啸北道:“郡主……郡主她七日前被人掳去了!”
靳泠阑脸色大变,道:“什么?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慕啸北道:“属下不知小王爷在展府,整整寻了你七日。”
靳泠阑急得直跺脚,当日一心想着在此过几天平静的日子,也忘了找人回府报个信,如今真是后悔莫及了,但此时也无暇诸多埋怨,转身向萧姝道:“姝姨,阑儿只能下次再品尝你的厨艺了。”不等萧姝做答,他已转身离去了。
萧姝看着靳泠阑离去的背影,面色凄凉,眼中竟隐隐泛出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