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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啸绝尘万蹄追,气詟三川赛风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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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雾湿重,玉漏三更。

裔都邤邺,酣然沉睡。

皇墙之中,林林楼阁,幽幽深宫,在这无月之夜依然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以庞大黑影的姿态继续着它的威严。

马蹄声在永华道上回荡,却似乎越不过那道高高的宫墙,在这不足三人宽的小巷里,沉闷得如同踏在人的心坎儿上。

不远处的崇明殿,宫灯高挂,羽林严列。

年轻的君王伏案阅章,凝眉执笔,久滞不落。

忽而,他一声重叹,摔笔离席。

此时,正有小太监侍茶于侧,整盏热茶泼溅在绛紫缂金皇袍上,霎时晕染出一片黑色的湿濡,浓郁的茶香蒸腾起来,清苦熏鼻,昊帝微微皱了眉。

小太监吓白了脸,双腿一软,趴在地上,颤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一个老太监闻声赶来,见此情形,急忙伏跪下去,失色道:“皇上恕罪!这冒失奴才上个月才调来朝阳宫,若不是小德子病得下不得床,老奴也不会安排他到这里来。这奴才平日里看挺机灵的,怎么今儿个就……老奴一时糊涂才看错了他,皇上明谏,皇上明谏啊!”

昊帝听着他句句为自己开脱的言语,心中厌恶,低斥道:“够了!”

老太监悻悻止言,额上豆大的汗珠滑落下来。

殿中空气一窒,案头金兽炉在柔和的烛光下泛出冷冷的金属光泽,瑞脑香袅袅弥漫,带了种清苦的干涩。

铁甲厚重的摩挲声在殿门外一顿,守夜的羽林侍卫开口了:“启禀皇上,端王殿外求见。”

昊帝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倏而又将笑意隐了下去,不动声色地看了那老太监一眼,冷冷道:“安福寿,好生管教这班奴才,再有下次,朕定不铙你!退下罢!”

安福寿与那小太监闻言,诚惶诚恐,急急谢恩告退。

待他二人退出侧门,昊帝才高声道:“宣!”

殿门轰然而开,端王靳昀满面风霜步入门来,正欲跪拜,却见昊帝伸手来扶,忙退了一步,双膝落地,俯首拜道:“微臣参见皇上!”

昊帝听他语调沉毅,隐有警醒之意,忙敛去笑意,肃容负手一立,平静道:“平身吧!”

靳昀谢恩起身,却只是垂手而立,将目光四下一巡,并不说话。

昊帝心中明了,遂摈退左右,直到殿中宫女太监退得干干净净,才紧紧抓住靳昀双臂,喟然道:“二皇叔,可等苦敏德了!”

靳敏德乃昊帝名讳。

先帝于盛年猝亡,子嗣单薄,公主虽多,皇子却只有这靳敏德一人。自六岁那年登基以来,“敏德”二字便永远定格在了过去,即便是母后,人前人后也恪守着那千古不变的礼法,不再有母亲对儿子的慈爱,只有辅臣对幼主的严厉。

此时他自称敏德,情感之中已饱含了一份血缘之亲。

靳昀一笑,道:“几日不见,皇上消瘦了。”

靳敏德鼻头一酸,竟而湿了眼眶,咽声道:“只有二皇叔知敏德心中所想,也只有二皇叔能帮敏德排忧解难!”

年轻而坚执的双眸,却少了弱冠之年的清亮,郁结了一份浓得化不开的愁苦。

靳昀看着这对眸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世人多羡慕帝王,坐拥江山,一呼百应,却不知那缀玉铄金的龙袍只是一副沉重的枷锁,那如在云端的高高在上其实寒凉透骨。尤其在这乱世之中,内忧外患如同两把尖刀,直抵腹背,稍有差池,后果堪舆。何况他还是个孩子,这个千创百孔的国家落在他瘦弱的肩上确是重了些。但他既生在帝王之家,既已成了乱世之君,就只有将其一生颠覆在杀机与血腥之中。无奈也好,疲累也罢,甚至是痛心疾首,也只能化作午夜冷榻前的一声叹息,而他要面对的严峻形势、丑陋人心,终究逃不掉,躲不过。

而作为臣子,作为叔父,是否真能做到为他排忧解难?靳昀心中并无把握,只是那心是赤诚的,那情是真挚的,他只是鞠躬尽瘁,他只求无愧于心。

靳昀移开目光,正好看见窗外那轮玉盘揭开了它空朦的面纱,银辉泻入窗来,旖旎在冰冷的墁地花砖。缓缓道:“臣此去卞凉,找到了范臣忠。”

靳敏德微微瞠目,吃惊道:“三皇叔的谋臣,范臣忠?他不是十年前与秦将军一起葬身边关了吗?”

靳昀面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道:“皇上相信范臣忠是遭西夷所害?”

靳敏德微微握紧了拳,道:“此事果真与三皇叔有关?”

靳昀凝眉如锁,言道:“当年范臣忠得知秦将军行军路线外泄,便连夜奔赴边关通知,却于半途遭人追杀,若不是他急中生智,作出已死假相,也不会苟且偷生十年了。可惜,十年之后,他仍无法逃脱被灭口的命运。”

靳敏德骇然道:“范臣忠死了?”

靳昀叹道:“臣找到他时,他已奄奄一息。他说,当年泄露军情的主谋有两个,一个是你三皇叔靳暄,另一个……”

靳敏德已是迫不及待:“另一个是谁?”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终于问到了关键的问题。

靳昀平静地续道:“他还未说出另一个人的名字就已断气身亡了。”

靳敏德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摊开掌来,手心里竟满是汗水,凉凉的,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担忧。

靳昀何尝不是思绪复杂?这另一人是谁,其实不用查,皇上也已心中有数。他之所派靳昀暗中追查,乃因心中仍存有一丝侥幸。范臣忠未能将那人道出,看似解了皇上心中之困,实则是将他推入另一个更深的渊潭。只怕他会永远溺陷其中,无法走出了。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听羽林侍卫道:“皇上有令,今夜不见任何人,靖王爷请回吧。”

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大胆!耽误了靖王爷的大事儿,你有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竟是那老太监安福寿。

靳敏德重重哼出胸中一口闷气,不悦道:“安福寿那个该死的狗奴才果然通风报信!”

靳昀微微笑道:“天色已晚,皇上安歇吧!那些皇上不想见的人,臣来替你打发。微臣告退。”言罢转身离去。

靳暄负手立于崇明殿外御阶之上,月光投下他的影子,浮淡却傲然。见靳昀从殿中出来,勾起嘴角一抹浅笑,遥遥道:“原来二皇兄自卞凉归来。怎不知会皇弟一声,也好让皇弟我为你接风洗尘啊!”

靳昀淡淡道:“皇弟何等能耐,我的行踪不早已在你掌握之中了吗?”目光瞟向一边的安福寿,陡然一盛。

安福寿浑身一震,只觉后背一缕寒气直渗入心,压得他头也抬不起来。

靳暄冷冷一笑,直言问道:“皇兄对皇上说了些什么?”他虽站在两级御阶之下,却挺身扬眉,目光森逼,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强势。

靳昀却是从容,逼近一步道:“卞凉匪患平定之事啊,皇弟以为我会说什么?”

靳暄又是一笑,却已换上怡颜,悠然道:“既然皇上已然安寝……”转身迈开步来,“本王就不打扰他了。”行了两步,忽又止步侧过脸来,淡淡道:“对了二皇兄,我的双侄女还好么?”

靳昀一怔。

靳暄故作讶异道:“怎么端王府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二皇兄还不知道么?”随即抛下一抹冷笑,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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