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汀兰越奔越快,也不知奔去寨中何处,只至呼吸艰难,双腿酸软,才忽地跪倒在地,发疯也似乱扯身前那片青草,十指被草间碎石划破也浑不觉疼痛。发泄一阵,举目望去,苍林墨染,融融于天,夜幕上孤月高挂,寒星寂寥,分外凄迷。周汀兰看在眼中,心里酸楚难抑,一霎之间,泪如走珠,滚落双颊,大声叫道:“周汀兰,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何时变成这样了?”她反复在问着自己,却始终寻不到答案。
方才的饭菜里其实下了药,能让冷若冰短时内恢复精气神,与常人一般,但这些药尤为霸道,药性一过,冷若冰必然虚脱,那时伤上加伤,轻者一生缠绵病榻,重者则有性命之危。周汀兰本是雍容大度之人,却不知为何,每每见到冷若冰,便是妒火中烧,以致说出一些冷言怨语,做出一些偏举歪行。她见云进对冷若冰关怀备至,心中滋味可想而知,心想只要冷若冰伤势未愈,云进便不会弃她于不顾,但倘若冷若冰健健康康,她便没有借口再赖在云进身边。她越想越偏,也忘了云进精通医理,冷若冰身体状况他一清二楚,若是发生巨大转变,他必然觉察其中古怪,岂会如她想的那般简单。她嫉妒蒙眼,一时鬼迷心窍做出那顿饭菜,险些铸成大错。
徐徐夜风沁凉入心,周汀兰脑中不断浮现自己的反常言行,心中茫然一片。突然间,她心头一跳,脸色倏变,脆声喝道:“是谁?”
清笑声中,一男子飘然而现,青衫洒落,风度超逸,俊雅不凡,面上那丝浅笑,不浓不淡,落在周汀兰眼中,却无端激起一阵惊惶。她愣了愣,掩住内心波澜,冷冷道:“怎么是你?”
来人笑道:“不然你以为是谁?你的云师兄吗?”
周汀兰眸中犀利一闪而过,施施然站起身来,挺身一立,侧脸微笑道:“楼主此时此地突然现身,不知有何吩咐?”
那男子笑意变浓,徐徐道:“逍遥七子之中,也只有你周汀兰敢这样和我说话。”
周汀兰冷笑道:“奕如风,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有话快说,我没空在此跟你废话!”
奕如风道:“你能如此嚣张,全是因为主公对你疼爱有嘉。你猜——”他目光一转,眼尾凝住周汀兰,续道,“如果他知道了你做的错事,他还会那么疼你吗?”
周汀兰不以为意,微笑道:“你是说我在花间派挑拨不成,还险些被那靳泠阑识穿一事吗?哼,此事不用你说,我自会向主公交待。”
奕如风笑道:“是啊,这点小事,你随便向他老人家交待一声,小小的责罚也会免过,我岂会小看于你?”
他说得阴阳怪气,周汀兰听得眉头大皱,不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奕如风含笑望天,悠然道:“云进去缥缈斋找你,你没有第一时间回报消息,不算大错;你在花间派任务失败,也不算大错;但你对云进动了真情却是大错特错!”
周汀兰心中狂澜起伏,然冷面依旧:“你无证无据,胡说八道,主公若知,定会治你诋毁同门之罪!”
奕如风凝视她半晌,忽而漫笑道:“汀兰近日可好?”
周汀兰不由一怔,奕如风若继续出语咄咄,凭她巧言如流,即便理亏,也能不落下风;但他突然问出这句,反叫她不知如何应对,黛眉微蹙,只得道:“我好得很。”
奕如风莞尔道:“方才那顿饭菜,汀兰放了不少心思吧?”
周汀兰心神剧震,张眼正视奕如风,一张俏脸由青而白,蓦地双唇一颤,从齿间迸出一个字:“你……”再也说不下去。
奕如风温雅一扫,忽地将面一冷,寒声道:“小错可免,大错难饶,主公的脾性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做好你的本份,无谓之事勿需多想。否则,蛊毒发作,后悔无用。”
周汀兰怒火陡燃,冲上前去,拽住奕如风胸前衣衫,锐声道:“奕如风,你何时给我下了‘逍遥蛊’?”
奕如风任其施为,并不反抗,只将箭眉下那两道寒光冷冷送进周汀兰怒火炎炎的双眸中,薄唇微微张合,轻声道:“你对我发火毫无用处。早在你二十年前投入主公门下时,这‘逍遥蛊’便已种下。若你安守本份、循规蹈矩,便与常人无二;但若你稍有异心,甚至私心,蛊毒便会发作。”
周汀兰脑中一嗡,“逍遥蛊”,这迷人心智、引人入邪的“逍遥蛊”,敢情主公打从一开始就只把我当做一枚棋子!她心中一凉,松开奕如风衣衫,踉跄几步,无端苦笑。
奕如风冷冷不语,掸掸衣衫,审视周汀兰一阵,才拂袖转身,徐徐道:“我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言罢,身形一闪,去无踪影了。
只留周汀兰一袭素衣淡纱,形影相吊,悲悲戚戚,不胜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