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鸟唱玲珑婉转,山色浮翠清透,花香幽远温淳,烟波浩渺,那是晨雾幽幽地飘荡。
最后一个火星无声无息地灭了,白烟袅袅。
周汀兰拿着一根枯树枝在柴火堆里胡乱地翻弄,心事重重。
受伤的桑夜飞和林湛靠在对面一块大石上沉睡正酣。林湛外伤虽多,却并不算严重,听他呼吸吐纳,这一夜的休养生息已令他功力恢复大半。桑夜飞却没他那么幸运,整夜高烧不断,直至天明时分方才安稳一些,左脸上那道伤口极深,几乎毁了他的左眼。
昨日在山下遇到他二人时,他们正和一群人交手。这些小门小派的肖小之辈,不甘在江湖中济济无名,皆想借烈焰刀一振声威,当真不自量力。
冷若冰合衣侧卧,蒙蒙曙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娇好的身形,额前几缕碎发沾了露水紧贴肌肤,更添妩媚。
周汀兰静静将她看着,心中起起伏伏,皆是连日来云进对她的细心呵护,一双美目忽变恶毒,手中猛一用力,“咔嚓”一声捏断了枯枝,锐木扎入手心里,渗出血来,疼痛让她心头一清,始知自己方才蛊毒发作,才令深深嫉意迷心。以往只见奕如风为白道弟子种下“逍遥蛊”,中蛊者初时尚存异心,过得几日便已俯首贴耳,而后完全洗去正义之气,显露邪恶一面。当时只觉这蛊毒神奇,如今身受其害,才知其厉害之处,当真令人生不得一丝怨念邪念,不然必会让这些怨念邪念啃噬自己的良心,直至万劫不复。想到此处,不由将断枝捏得更紧,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脚边。
忽听一人问道:“周姑娘整夜未眠?”
周汀兰回头一看,林湛不知何时醒了,正拿他那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她。她扔下手中的树枝,走过去默默为他探了探脉,言道:“看来林大哥昨夜睡得也不好,不过对伤势无甚影响。中这么多刀还能恢复得这样快,这位桑兄弟就没这么幸运了。”
林湛忙道:“他怎么样?”
周汀兰望他一眼,淡然笑道:“林大哥放心,我师兄医术高明,桑兄弟伤势虽重,但能挨过昨夜,熬到今晨,也就无性命之忧了,只不过……”
林湛道:“不过什么?”
周汀兰叹道:“他脸上那道伤疤怕是去不掉了,难得他生得一张俊面,却……”
这时桑夜飞已醒了过来,听得这话,勉力张开眼睛,微笑道:“我能保住这条小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我这副皮囊……我自幼无父无母,是邦主和夫人收留了我,待我如同己出,不然我早已不在世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只怕自己做得不够。我现在担心的,是邦主和夫人是否脱离了险境。”
周汀兰笑道:“师兄一定能助他们脱险的。”
冷若冰朦胧中听到人语,悠悠转醒,见四下景色优美,心怀也是舒畅,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睁开时便见山下四个人影正缓缓向他们走来,待四人走得近了,才认出他们的模样,不由喜道:“他们回来了!”
云进一行八人穿过密林,离山城归远,北入郦京。这一路行来都特别小心,虽有伤员随行,但龙三平对这山城地势极为熟悉,不消半日便入了郦京界内。
这时骄阳正盛,距郦京南门只剩半日路程,遥见前方布旗飘展,旗上一个斗大的“酒”字尤为醒目。几人已略感饥渴,便在那酒寮中围坐下来,叫了些酒菜饮食。
云进与龙三平夫妇一见如故,举杯扶盏,酒过三巡便熟络起来。
桑夜飞与林湛伤痛在身,体力消耗大,见得酒菜上桌,也顾不得形象,就是一番狼吞虎咽。
卢景廷双掌交叠胸前,自顾运功疗伤,虽双目已闭,但一双灵耳却不曾放过周遭一切。
冷若冰与周汀兰二女并肩而坐,一个冷面微晕,香汗染襟;一个芙蓉面惨,愁眉不展。
云进见冷若冰气色不佳,忙道:“冷姑娘可是身子不适?云进可否为你探脉?”
冷若冰卷袖伸手,云进搭脉一探,心中担忧顿消,微笑道:“只是身乏体累,无关内伤。”转眼见周汀兰一双眸子定定将他二人看着,神情古怪,不由问道:“周师妹,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周汀兰被她问得一惊,抬手抚了抚额角,才道:“没……没事,昨夜整夜未眠,有些累了。”
卢景廷忽然笑道:“我这小师妹定是整夜为你担心,想睡怕也不容易。”
周汀兰脸一红,嗔怪道:“师兄你疗伤也不专心,小心走火入魔!”
卢景廷哈哈一笑,也不再为难于她。
云进尴尴尬尬与周汀兰对视一眼,举杯喝了一口酒,落盏道:“龙大哥,小弟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龙三平道:“云兄弟请问。”
云进抱拳道:“恕云进唐突,敢问龙大哥托镖之人是谁?”
龙三平一愣,愕然道:“云兄弟何以有此一问?”
云进歉然道:“小弟有难言之隐,个中原由此时此地实在不便相告。”见龙三平夫妇露出犹豫之色,忙起身拜道,“此事对小弟非常重要,还望二位不吝相告,此恩此情小弟必铭记于心。”
龙三平忙托起他双臂,骇然道:“云兄弟切莫如此!”
韩玲、桑夜飞、林湛亦纷纷离席相劝。
韩玲道:“云兄弟对我夫妇二人有救命之恩,你所求之事,我夫妇二人赴汤蹈火也会替你办到,只是……”
这时,忽听卢景廷叹道:“云兄弟别再为难龙大哥、龙大嫂了,事实上,他们也不知托镖人的身份。”
云进微一错愕,向龙氏夫妇投去询问的目光。
龙氏夫妇无奈点点头。
云进不解道:“此话怎讲?”
龙三平转身回座,露出回忆之色:“那日恰逢卢兄到我邦中做客,我们把酒言欢,从正午时分聊至暗夜深深。将近子时的时候,忽听门外一阵急雨也似的马蹄声驰过,我们只当是赶夜路的人,便也没放在心上。哪知过了片刻,那马蹄声又风一般地奔回,竟在门外停下了。我二人正自诧异,就听门外一人高声道:‘龙三平龙邦主可在邦中?’声音不大,却似有穿山之势,叫人听了,不觉胸中一震。来的是三个人,皆穿一身深褐的斗篷,容貌藏在斗篷下,无法看到。居中一人身形魁梧,手捧五尺来长一方锦盒,见我出门来见,便问道:‘阁下就是龙总镖头?’他语气倒也客气。他们深夜来访,想必必有要事,便道:‘正是龙某,三位何事要龙某教劳,尽请直言!’那人道:‘来兴龙邦自是为托镖之事,烦请龙总镖头亲自押镖,将这只锦盒送去淮州城,端王府上,当今端王爷靳昀之手,事成之后必有重金酬谢!’我道:‘原来是生意找上门,三位不妨进屋小坐,我们再商讨细节。’我话音刚落,魁梧汉子左手边那个瘦瘦纤纤的男子便冷冷道:‘不必了,你接了锦盒我们就走,目的地也已向你说明,至于酬金……今日付你一半,事成后自当奉上另一半。’他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一粒鸡蛋大小的夜明珠,通体发光,确是世间罕见的宝物。我想,连酬金都是稀世珍宝,那么所托之物应是更为名贵,心中不由暗暗吃惊,问道:‘三位所托的究竟是何物?’魁梧汉子道:‘若龙总镖头接下这趟镖,我们自然相告。’镖局有镖局的规矩,接收货物必要当面点清,岂有不知镖物为何就贸然接镖的道理?我于是开口拒绝了他们。另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冷笑道:‘还以为名震天下的兴龙邦邦主龙三平有何独特之处,不想与一般市井之徒无二,皆是胆小怕事的鼠辈!’纤瘦男子也道:‘龙总镖头婆婆妈妈,若是传了出去,还不令江湖中人耻笑?’我知他们有意讥讽,是想激我改变主意,便笑道:‘且不论国有国法,邦有邦规,我龙三平也自有一番做人处事的原则,兴龙邦绝不做来历不明的生意。’魁梧汉子哈哈笑道:‘主人果然没有看错人,龙总镖头确是可放心托付之人。总镖头,在我道明镖物为何之前,请你务必答应我一件事。’对方既已让步,我也就不再强硬,说道:‘请讲。’魁梧汉子道:‘押镖途中一切需得低调行事,切勿向外人透露半点风声。’我道:‘拿人钱财,□□,你的要求也不算过份,我答应你便是。’那人道:‘好,这锦盒里装的,就是失踪了十年的前任护国上将军秦少谦的佩刀——烈焰刀。’我大吃一惊,脱口道:‘烈焰刀岂会落入你们手中?你们究竟是谁?如何得到烈焰刀的?端王靳昀与此事又有何关联?’矮个少年道:‘你想知道的还挺多,不过你能知道的,我们都与你说了;你不能知道的,我们也绝不会说。’我定了定神道:‘你们说是烈焰刀,焉知是真是假?’那少看道:‘不愿接镖,又想看货,天下哪有这等好事?’纤瘦男子道:‘烈焰刀何等宝物,岂是你想看就能看的?’魁梧汉子道:‘龙总镖头,我还是那句话,你答应接镖,我就让你验货。’他们百般利诱逼迫,就是想让我接镖,此事太过古怪,我心中仍是疑虑重重,不敢贸然答应,便说道:‘龙某已说过,兴龙邦绝不做来历不明的生意,不好意思,这趟镖,龙某只能推辞了。’纤瘦男子道:‘既然如此,我们只得再觅别家镖局,不过在那之前,兴龙邦必要在这江湖上消失!’我心头一震:糟糕,我一时大意,竟不料他们会杀人灭口!这三人行为举止古怪神秘,想必来头不小,我一家三口或许能逃过此劫,但邦中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凭我一人之力,真能护得过来吗?却听那魁梧汉子道:‘对龙总镖头不可如此无礼!还请总镖头三思,这镖,我们是一定要托的,倘若总镖头仍是拒绝,我们只好另觅他家。不过,论威望,试问哪家镖局能及得上你兴龙邦下兴龙镖局万一?烈焰刀在江湖中的影响,总镖头不会不清楚,万一他们护镖不利,任烈焰刀让人夺去,江湖必然大乱。’我心中冷笑,言道:‘烈焰刀既已重现江湖,江湖又岂有不乱之理?’魁梧汉子道:‘说的是,江湖之事,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只看龙总镖头是想独善其身,坐看江湖大乱而不管不问呢;还是愿投身洪炉,为江湖的太平做出牺牲。龙总镖头为人正派,一身傲骨,心中必有英明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