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谷是个清净的地方,尤其是在晨曦的时候,浓浓淡淡的雾气环绕着整座山谷,更显其缥缈虚幻深幽寂静之景。秋临波坐在自己的清凌轩内,明明是隆冬的季节,却只是穿着一身单衣。手捧一杯清茶,也不喝一口,任由着茶水渐渐的由热到冰。眼睛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永远寂静的百花谷在飘着雪,如同那个空灵幽幻的粉樱峡一样,幻美的不象真实的世界。
“你还是象以前一样不爱惜身体啊。”随着一声幽幽的叹息,一件还有着温度的长衣披上秋临波的肩头。秋临波的肩膀一下子紧绷起来,然后又慢慢的放松下来。会这样说话的人,有这样茶香的人,能这样接近自己又让自己毫无察觉的人,只有他。
秋临波轻轻的叹了口气,抖抖肩膀让那件外衣从自己身上飘落,之前一直没有感觉的寒冷,从那件外衣离开自己后一下子侵袭过来,从内到外,由心到体的冰寒彻骨。秋临波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不着声色的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好一个平稳而波澜不惊的脸色,这才回转身体,看向那个人。
在那次最美的遇见后,他们相守了三年,然后分别了八年,一晃过去了十二年,彼此都不是曾经那个风华正茂的人。他没有了的以前那种意气风发,却变得比往昔更加的涵蓄而稳健,如玉儒雅,如兰高洁。嘴角那抹常见的笑容也不见了,此时的茶,让秋临波花了很长时间准备的那些客套话,连一句都说不出来,秋临波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就是一句字也说不出来。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先开口的还是茶,“一点没有变。”茶的眼神那样的柔和,一如他们之前在一起的那三年。
秋临波闭上眼睛镇定一下心神,再睁眼时已没有了慌乱和不知所措,已是一派沉静安逸。她的声音略有点暗哑,带着丝丝颤抖,“不,我变了,我们都变了。”
茶笑了起来,不带一丝嘲讽,不含一星狡桀,就是那样风淡云清的笑着,他看向秋临波的眼睛那样的平和,那样的眷念,连他也没注意到自己的手什么时候动了,等他察觉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抚上秋临波的脸颊。
茶和秋临波都怔住了,谁都开不了口也动不了身,只是彼此瞪大眼睛看着彼此,从对方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身形。许久,这次先动的是秋临波,她垂下了眼睫放软了身体,双手抚上茶抚在她脸上的手,轻轻又重重的捧着。
刹那芳华,茶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极大,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手掌的两侧传来了不同的触感,一侧是脸颊柔嫩细致的肌肤,一侧是手心温软滑腻的纤柔。茶想象了千百遍这次见到秋临波的情景,尤其是在看到自己徒弟和草儿在一起相依相偎的景象后,更坚定了茶要重新拥有秋临波的决心。这世上,别的女人,哪怕是天仙、圣女我都不要,我只要你,就要你。
同样,茶也知道要再续前缘有多困难,自从在百花谷谷口相见后,秋临波就一直躲避自己,说什么也不露面,连笛悠身受重伤都不出来。茶早已做好要用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再度握住秋临波的手的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秋临波已经想通了。茶高估了自己,同样也低估了秋临波。秋临波是什么样的人,剔透晶莹巧心思,原本就已经了解到当年对茶的怀疑是自己的错,又经过整整八年的孤寂和思考,还有什么能不能放下的呢?什么名誉、什么名号,都是假的,只有幸福是真的,而且他们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不能得到幸福?秋临波早想通了,幸福才是最重要的。茶所不了解的是,秋临波只是脸皮薄,做不出首先走出来的第一步。好在他们都走出这一步了,好在什么都不晚,所以,他们得到了幸福。
茶惊疑着把手搭上秋临波的肩膀,没有感觉到她的拒绝,于是鼓起勇气,手上用了点劲,将秋临波揽入怀里。秋临波依然没有拒绝,慢慢的,缓缓的,渐渐的,茶用得力气越来越大,紧紧的将秋临波抱进怀里,那样的用力,好象象把秋临波嵌进身体里一样。秋临波始终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甚至用自己的手揽住茶的腰,安抚得在他背上轻轻拍着。那么紧的拥抱,连他的颤抖都能感觉得到,秋临波感觉到自己的眼睛热了,也模糊了,但是那个紧抱着她的人,秋临波比谁都清楚,那个人在颤抖,那个人在忍痛,那个人在……心底哭泣。
他的伤,他的痛,他的苦,他的累……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当年他们相遇,他们相恋,即使知道他早已有了牵手的另一个她,可他们始终放不开彼此的手。知道会痛,知道会伤,但是他们就是放不开。后来他的妻子死了,全江湖的人都说是茶杀的,为了能和秋临波在一起。秋临波看到茶的时候,他一脸憔悴,于是她忘记她所认识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那样哭着喊着,逼问着他,人,究竟是不是他杀的?
到今天,她都能回想起他当年的眼神,多少次从梦里醒来,泪湿枕巾心两难,一难自己的犹豫,一难自己的幸福。还好还有挽回的机会,秋临波抱着茶,感觉怀里那个颤抖的人,泪水就这样从眼角流了下来,止不住。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慢慢软倒在地,谁也没留意,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两张颤抖的嘴唇就这样紧贴在一起。而心,早就系在一起,这一生都不会分开。
“我们能幸福吗?”秋临波背靠在茶怀里依然有点心有余悸。
“一定能的,”茶握紧秋临波颤抖的双手,“我们一定能幸福的,我们,还有草儿和悠儿都一定能幸福的。”
秋临波先温柔的笑着,然后又苦苦的笑了,“草儿和悠儿啊……”
“怎么了?”茶感觉到秋临波的古怪低头看向她,“草儿和悠儿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唉,”秋临波悠悠的叹了口气,“草儿这孩子心里有个很难解的结啊,我花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解开,就不知道悠儿这孩子是否能办到了?”
茶的眉头皱了起来,但是很快又放松了,他很自信的笑了起来,“没问题,我相信悠儿那孩子能做到的。做他师父这么多年了,这孩子对于草儿的感情不比我们差,我相信这孩子能做到的。”
秋临波也笑了起来,虽然心里并没有放松,就算悠儿对于草儿的感情和他们一样的深厚,但是草儿这孩子心里的疙瘩却比他们更紧更结实,草儿总是柔柔弱弱的笑着,可是内心里比谁都固执。以秋临波对草儿这个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的了解,她所能做的就是祈祷悠能坚持下去,只有比谁都坚持、比谁都坚强才能真正解开草儿的心结,而虽然有点对不起潘安,但是在她心里,还是希望草儿是跟悠儿在一起。
而潘安此时正在霖溪镇的袁家作客,袁家的家主正是江湖里号称铁戈金刀里的金刀袁卫凛。早段时间袁家的二女儿从麒麟城返回的时候遇到一股流匪,幸好潘安经过那里,救了危难中的袁小姐,又将她护送回家,最后被好客的袁家人留了下来,休息了一段时间。
“潘大哥,你在想什么呢?”潘安正在花园的亭子里入神沉思的时候,袁家大小姐袁嫣如走刀他的身边,端着一壶温好的酒,巧笑涟漪。
“袁小姐,这里风大雪大,你还是快进屋子里取暖吧,不要受寒了。”潘安从袁嫣如手里接过酒壶,不着痕迹的想将她劝离自己的身边。
“潘大哥,叫人家嫣如就可以了,”袁嫣如这几日和潘安的接触,早就已经适应这个不解风情的人了,依旧一张小脸笑得春光灿烂,“人家穿得很多啦,而且这南国难得一见的雪景,人家才不要错过呢。”而且,这里还有这么个英俊年少的潘大哥。最后一句袁嫣如只敢在心里说,江湖儿女再怎么大方、不拘小节,这种话也是不好说出口的。
“这……”老实寡言的潘安自然不是她的对手,立刻就败下阵来说不出话,只得将袁嫣如迎进亭子里,同时移动身形不着声色的自己坐到风口,用身体挡着凛冽的寒风,却不知道自己这种无意识的动作,给人家小姐多少暧昧遐想。
袁嫣如陷进让自己都脸红的想象中,而潘安又重新回到对草儿的思念里,小亭里再次恢复了沉寂,却不知道这样的情景落在袁家的家主夫妇眼里,是怎样的……郎情妾意。两个老人家对看一眼,笑眯眯的离开花园,随手揪走在花园门口探头探脑的袁家二小姐,两老人家笑着回到房间,算计着什么时候跟潘安,把这事情谈开来。
就在笛悠一行人乘船前往九臻岛的时候,绝灭、铃铛儿、水晶、天心蕊、汐亦这五人正通过水云城的城门。和笛悠那一行人比起来,这一组的人员不管是武功还是江湖经验都明显比笛悠那组差很多,虽然他们的任务跟笛悠他们比起来也相对简单,但是苏骛草同样也是很神秘的,据说只有在瘴气遍步的深谷山底人烟稀少的地方才有生长,目前江湖上还没哪里听说谁拥有苏骛草的。铃铛儿嘀咕着,很不满笛悠就把这样艰巨的任务交给他们,其他人安慰着她,虽然自己也是毫无头绪,但这些人里并不包括绝灭,绝灭一改往日的外向机灵,眼神黯然着,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马车驶进水云城的客栈,所有人都疲惫的进客栈里休息,洗漱用餐后,当绝灭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看见所有人都在里面,有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咦,你们怎么在我房间里,有什么事情吗?”绝灭很惊讶,完全摸不清头绪。
铃铛儿和天心蕊对视一眼,水晶和汐亦则双手环抱在胸口看着他,还是铃铛儿先开口,铃铛儿的声音脆生生的,隐约带着点得意和关心,“好啦,你就老实交代吧,这些天你在烦恼些什么,大家是一起出来做事的,有事不要放在一个人心里,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才是。”
绝灭笑了起来,感觉到以前从没感觉过的关心。以前在杀手盟的时候,那些日子里都是个人自扫门前雪,虽然师兄绝尘也有给他帮助,但以绝尘的个性,不到绝灭实在没办法可想的时候,也不会出来帮忙。什么时候会有人因为自己皱眉而来关心过自己呢?绝灭心里暖暖的,看着铃铛儿娇嫩如花的面容,心里有一扇门就这样开启了,住进一个小人儿的身影。
“其实,我们走的那天,我师兄绝尘告诉我,要我来水云城找一个人,他说那个人能帮助我们去寻找苏骛草,”绝灭说,看着所有人因为他的话而喜笑颜开的时候又急忙接上后面的话,“但是,那个人……”看到绝灭露出为难的神色,大家都若有所思。
“那,要不我们就不要去找那个人好了,我们自己找苏骛草就是了。”铃铛儿犹豫的开口,自己也没有把握。
绝灭沉默了一会儿,暗中一咬牙,已经做出决定,“不,我们明天就去找那个人,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那个人才能苏骛草,我们越早找到越能帮助到笛悠他们。”
天心蕊、水晶、汐亦三人对视一下,拉了拉还在犹豫的铃铛儿,大家还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好,那就这样吧,明天我们去见那个人。”
第二天天一亮,大家就驾着马车出发了,在绝灭的带领下,一行人向水云城东南方前进了近一个多时辰,走上一条非常僻静的道路,道路的尽头,是一座不大不小的瀑布,瀑布下方不远处是一间青竹修建的临水小屋,一屋一院的简易小屋,却在这天色山景的环绕下,显出超凡出尘的飘逸。马车临近小屋的时候,院落的小门“咿呀”一声打开了,一道人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浓黑颀长的双眉,修美深隧的眼,高挺的鼻梁,优美的唇线,光滑的皮肤,冠玉般的容颜。长及腰际的青丝梳理得整齐披在身后,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在风的吹拂起略微有点起伏,来人微皱着眉,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众人,不发一言。
绝灭从马车上扶下铃铛儿,转身看了看来人,迎步上前,对着来人弯身行礼,“孑先生,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