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与七星岛的外交事务办完之时,已是八月上旬。幽冥硬是挽留童澈和墨羽再留些日子。寻剑的事没有着落,墨羽巴不得他这样说。童澈拗不过他的热情,只得装作极不情愿地勉强答应。他暗自窃喜,自己的事情,现在才刚有机会着手呢。
“童澈!”一大清早,墨羽就来敲门。
“我知道,找剑嘛。”童澈睡眼朦胧,却被墨羽捂住了嘴,责怪道,“不是跟你说了此事甚为机密,不可乱说。”
童澈这才完全清醒,点点头。
“童澈,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墨羽摩拳擦掌,“你已经是城使了。”
“什么约定?”童澈挠挠后脑,茫然不解。
“漫真公子替你定的约呀。”墨羽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不要再推脱了,现在就比试吧。”说完,亮剑出鞘。
“我输了。”童澈干脆地弃剑认输。
“不行,再来过。”墨羽不甘心地道,“方才那一招你分明是故意闪而不避,为什么特地留破绽给我?”
“哪有,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你以为我是蟑螂啊,哪有人是百打不死的?”童澈立刻逃之夭夭。
童澈,你现在的武功修为已与墨羽不分高下,为何故意求败呢?无邪诧异道。
我若侥幸赢了他,以后还有安静的日子么?童澈伸了个懒腰。我可不想每天跟他打打杀杀。
不错,以墨羽的性格,定要赢了你方能罢休。无邪点点头。可他知道你是故意让着他,你躲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一世?我哪有什么一世?童澈冷笑,走一时算一时吧。
“童澈。”幽冥微笑着倚在廊下向他招手。
童澈无可奈何地走过去:“有何贵干?”
“知道我为什么想将你留下?”幽冥故作神秘。
童澈淡然道:“我没兴趣,你爱说不说。”语毕,转身就想走。
“玄武四万海军,来势汹汹。明日辰巳之交便可抵我幽冥岛。”幽冥的声音不紧不慢,似乎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什么,你——开玩笑的吧?”童澈立刻转过身来。
“玄武得知无氏的宝剑干将在我千叶,这一场恶战,避无可避。”幽冥微微一笑。
“那不如你把干将给我带回青龙,七星岛没有了干将,跟玄武的仗不就打不起来了?”童澈脑中灵光一现,用半开玩笑的口气建议。
幽冥面色铁青:“为什么人人都想要这柄剑?”
“人人?”童澈追问道,“还有谁?”
幽冥摇头不答。
墨羽,看来免不了又是一场混战啊。童澈无奈地叹气。
幽冥宫的大厅,众人神情肃穆紧张,正讨论着与玄武的一战。
面具男子一袭青衣,英挺俊雅,正是蝉时星君墨子衿。他指着挂在墙上的巨大海图,道:“玄武四万海军兵分三路,左路和右路各一万,中路二万,欲对幽冥岛形成夹击之势。预计明日辰巳之交便可抵达。”
红衣少年冲动地道:“幽冥岛乃是我七星岛的门户要塞,他若敢来,定叫他有去无回。打就打,有什么好怕的!”少年的眼睛如太阳般闪闪发光,正是赫阳星君。
白衣少年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却被赫阳的声音吵醒,他面色不霁地一手托腮,对赫阳冷嘲热讽:“七星岛倾其兵力不足三万,敌多我少,若是硬碰硬,你说结果会如何?”
赫阳一愣,吞吞吐吐:“初音,谁说人少就一定输呢。”
幽冥见魅生笑得诡异,便沉吟道:“看魅生星君成竹在胸,不知有何应对良策?”
“应对良策?我在想若你兵败被俘或是遇刺身亡,倒合了我的心意。”魅生星君的黑眸锐利如鹰,深邃如狼。
初音冷笑:“若幽冥死了,魅生你拿不到解药,一样是死。”
赫阳舔舔嘴唇:“我喜欢战争,喜欢俘虏,那意味着我可以大快朵颐了。”
蝉时对赫阳道:“若是我们被俘,你忍心吃么?”
“罢了,你们都安静些。”幽冥心烦地挥手,“现在不是自己闹矛盾的时候。”
“幽冥,要不要我帮你出个主意?”童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初音立刻变了脸色:“这是我们七星岛自己的事,不需外人参与。”
幽冥却起身相迎:“童澈,你有什么好主意?”
童澈对着海图看了半天,微微一笑:“兵力分散,在海上不能调度统一,就是大忌。我刚才拜托墨羽观察了天相,他说今夜子时初刻必有暴风雨。这一仗,七星岛肯定会赢。”
幽冥经此点拨,豁然开朗:“在敌军会合前,利用时间差先破中路军,再破左右。三万对二万,却是我多敌少。暴风雨的天气,对我军有利。”
“若来不及破左右,其已强行登陆又当如何?”蝉时提出了疑问。
“以逸待劳。”童澈从容对答。
“你说的容易,兵力却到哪里去找?”初音冷笑。
童澈转身凝神看着幽冥岛的地图,沉默不语。
八月仲秋,秋风萧飒。
上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落雁带书掠,啼猿映枝转。
“幽冥,你故意留我,不就是为了对玄武的一战么?”童澈敏捷地避开了幽冥突如其来的一吻。
“被你看出来了?”幽冥微微一笑,“若你能助我赢得玄武,我愿意亲手将干将奉上。”
“还有承影。”童澈得寸进尺。
“不行,承影非我七曜星君之物,这我不能答应。”幽冥坚决摇头,“我没有争夺天下的野心,只想在七星岛偏安一隅,在乱世寻求一方净土,所以才答应将干将给你。”
“那干将的事,千叶星君同意吗?”童澈只得退让。
“放心。”幽冥自信地伸开双臂,想将童澈拥入怀中。
童澈却不着痕迹地翩然后退:“去大厅吧。”
大厅空无一人。
童澈指着屏风上的地图,对幽冥道:“确实,幽冥岛是易守难攻,南方有着天然的障壁霞光山,霞光湾有着七星岛的驻军,而在俯瞰整个岛屿的这个阵营中,有幽冥宫的众人。只要能坚守住这些地方,敌人就无法轻易登陆。可是敌人当然也在思考着相同的事,擒贼先擒王,玄武会从北边和西边包围着攻过来,他们的目标便是幽冥宫。明天登陆后,他们大概会连接成一条带子袭击这里。”
幽冥点点头:“不错,可在到达幽冥宫之前,必经山路,崎岖狭隘。”
“正是如此。敌军接近两万人,会以人海战术攻过来。如果以数目相碰数目的话,那么幽冥宫毫无胜算。但是——”童澈话锋一转,“兵卒越是众多,战线拉得越开,微小的破绽也就会变得越发明显,那里就是我们的目标。我们冲入战线上最为薄弱的一点。只有着很少兵力的部队,需要的不是防守,而只能利用其兵力少这一点来进攻。”
“这些都是理论,实际呢?”幽冥皱起了眉头。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幽冥岛的地形,你还不了若指掌吗?”童澈微微一笑,“你方才明明已经有了对策,为什么现在却要装糊涂?”
“蝉时,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幽冥突然对着屏风喊道。
墨子衿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一脸的无奈:“被你察觉了。”
“因为就在身边,没察觉到才是办不到的事。”幽冥拍拍他的肩膀。
“童澈,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我方才在这里想的,倒真与你一样。”墨子衿看向童澈。
“什么英雄,是狗熊才对。”童澈咧嘴一笑,“既然有子衿,我就不必多言了,告辞。”
“柳公子?”幽冥一惊,“这么晚了,你还没歇息吗?”
“幽冥星君为七星岛的安危茶饭不思,在下也该略尽绵薄之力。”柳扶风微微一笑,“方才的少年,便是青龙部的使者么?”
蝉时却仔细打量着柳扶风:“幽冥,这位公子怎么以前没见过?”
“他就是玉衡亲王一直在寻找的柳公子。”幽冥叹道。
“哦?柳公子,在下墨子衿,人称蝉时星君。”墨子衿施礼道。
“在下柳扶风。”柳扶风轻轻还礼,“不知二位对明日一战是否已有应对的良策?在下不才,有雕虫小技或许派得上用场。”幽冥,我助你保全七星岛,你还能拒绝我寻剑的请求么?
“银色的月,抚摸沉睡的幻海。如梦似幻的繁星,像银色的泪珠坠落人间。歌声的吟唱,在月下跃浪起舞。这夜赐予你生命,踏上寻找海泪珠的旅途,闪耀着生命的光辉。”弥月立于船头,神色庄严端重,张开双臂,在月下高歌,像在进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歌声轻扬婉转,飘渺虚幻。韩荻不觉听得痴了,心中一阵感触,潸然泪下。
“弥月,你看那是什么?”韩荻忽然变了脸色。一队军船,飞速如龙,气势汹汹地将小舟围在了正中。旗帜上飘扬的,正是玄武的标志,樱花。
无数的灯笼火把将水面照得通亮。一个身披铠甲的将领对着二人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不等韩荻阻止,弥月毫无心机地如实回答:“我是七星岛的弥月,他是韩荻。”
“弥月?你是弥月星君!”将领顿时变了脸色。
弥月点点头。
“这样一个弱气的少年,会是七曜星君?”他身边的一个副将显然不相信,“更何况没有随行者保护?”
“哈哈,若能擒得弥月星君,算是大功一件!”将领仰天长笑,张狂傲慢,“管他是真是假,来人,给我拿下!”话音刚落,一群黑衣人便施展轻功,跃至弥月的小船上,刀光剑影,寒意逼人。
“怎么办,我们被包围了。”韩荻的后背有隐隐的冷汗,二人相背而立。
弥月却不慌不忙:“韩荻,我一路往东,过了魅生岛,再出幻海。你愿不愿去魅生岛碰碰运气?或许你要找的人,就在魅生岛上。”
韩荻没有时间多想便点点头,他大声骂道:“玄武与白虎对战吃了败仗,不思收复国土一雪前耻,却来打七星岛的主意么?”弥月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那将领朗声道:“你七星岛夺我部国宝干将,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我们走。”弥月突然睁开眼睛,低唤一声,拉住韩荻的手飞身跃入海中,消失不见。众人正惊讶不已,却见一只白豚发着珍珠色的光,背上伏着方才怒骂的少年破浪而出。不待众人反应,那白豚带着少年跳跃着乘浪远去,快如飞箭。
玉露生凉,丹桂香飘,又将是一年中秋月圆。童溪,还记得我故意让你生气而胡编的烂诗么?童澈对月长吁短叹。月圆人不圆,这也是无可奈何。漫真,你我一别,屈指算来也有四个多月了。
“童澈?”墨羽小声呼唤,“你醒了吗?”
童澈觉得鼻孔一直奇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睁开眼,却见银狐正眯着眼对着自己笑,还故意摇晃着毛乎乎的小爪子中握着的一根草叶。
“星夜,你过来。”赫阳拽住它毛茸茸的尾巴,就往自己那边拖。
墨羽却抓住银狐的小爪子,对赫阳怒目而视:“你放手。”
二人正僵持不下,却听到一声短而急促的哨声,那是七星岛的暗号。二人立刻警惕地俯下了身。
这座从上到下裂开的山,中间留出一道空隙,小道就在裂缝中穿行,岛民称之为狭间。两边都是巨大陡峭的石壁,一股汹涌的激流在罅隙间奔腾。空气是冰凉的,石壁是玄黑的,向上一望,高不可攀的一线青天叫人目眩心惊。
幽冥星君亲领的七星岛部众,利用暴风雨成功地击败了玄武的中路军,与左路军也进行了一番厮杀。中路军全军覆没,几无生还,左路军少数突围成功,于天明时分勉强与右路军汇合登陆。赫阳星君和童澈等人率幽冥宫并岛上共两千人埋伏在狭间这里,居高临下,便是等着玄武的右路军和左军剩余的共约一万二千人的军队。蝉时星君和初音星君则赶往其他各岛,布置海防,以防万一,随时待命。
玄武的旗帜渐入眼帘,随风飘扬。“投硫磺,放火!”赫阳果断地一声令下,众人闻风而动。玄武的左路残军本已风声鹤唳,无心应战,被硫磺燃烧的毒气一薰,顿时方寸大乱。浓烟滚滚,目不能睁,口不能言,玄武的兵士因恐惧而纷纷自相残杀起来。
火势停止,毒气却渐渐弥漫,腾腾而上,赫阳身边的一个白衣青年立刻道:“快放水!”轰鸣的激流湍湍而下,玄武溃不成军,溺死摔死者居多。此时幽冥率领的军队从后面赶上,玄武腹背受敌,丢盔弃甲,举手投降者不计其数。
后史记,六七四年八月,玄武为追回七星岛所夺宝剑干将,派军四万与其交战。兵分三路,路遇暴雨,幽冥星君率军二万击破其中路、左路。翌日,赫阳星君巧妙利用地形优势,于幽冥岛狭间主动出击,青龙部童氏、墨氏城使亦参与其中,并一柳氏年轻公子授其烟熏水淹之计。史称狭间之战。此一战,天时、地利、人和,七星岛悉数占尽,岂有不胜之理?亦为以少胜多的兵家佳话。
却说赫阳等人下山,童澈见一柄铁剑竟在水中冒着气泡,不由好奇,欲上前一探究竟。白衣青年立刻拦住:“不可碰这水!是硫酸。”并对赫阳道:“请嘱咐全军不得用火,迅速撤离此处。”赫阳点点头,立刻传人吩咐了下去。
“为什么不能用火?”童澈问道。
“会爆炸。”青年见了童澈却是感慨万千,十四五岁的孩子,竟有能力可做城使了么?这个世界,果然是我不能明白的。
“没有火药,为什么会爆炸?”童澈仍是想不明白。
“简单的初中化学。”他谦逊地微笑,无意地摸摸童澈的脑袋,这个男孩长的倒是很可爱。
童澈却立刻变了脸色,伸手猛然反扣住他的脉门:“好大的胆子,我的头岂是你随便摸的!”
“童使快住手,这位柳公子是幽冥的座上宾。”赫阳急忙劝解。
“管你是谁,快给我道歉!”童澈不依不饶,手上更加用力。
这个小屁孩,脾气倒不小。柳扶风吃痛得紧,却紧抿牙关不吭声。
众人都没了主意。幸而幽冥及时赶到,好说歹说,才化解了这一场纠纷。
“幽冥,这么多死人,能不能让我随便吃几个?”赫阳小心翼翼地赔笑。
“你去仔细看看他们的脸,再决定要不要吃吧。”银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赫阳想了想那些死人的惨状,顿觉失了胃口。
幽冥岛大获全胜的消息,隔日便传到了最北边的千叶岛上。“狭路相逢勇者胜,血染征袍透甲红。”年轻男子气宇轩昂,英姿俊彦,正一边吟诗,一边写字。那墨迹如舞鹤游天,飞鸿戏海。黑色的长发以簪束起,黑色的眼睛配上棱角分明的脸,清俊明朗。身材挺拔,雪白的外袍上,印染了片片翠绿的竹叶。书房内幽香怡人,装饰素净淡雅。“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禀星君,属下今晨在岛上巡视,发现了两名冰氏男子,并非我岛上居民。不知该作何处置,还望星君明示。”一个短打劲装的少年,眉目如画,形容秀美,肩袖上画着合欢花的图案,异常醒目。
“冰氏的少年?”男子放下笔,略一沉吟,“合欢,先把他们带来,等问清楚再做定夺吧。”
“是。”少年点点头,“星君,您又在练书法了?”
“在玄武养成的习惯,想改也改不了啦。”男子微微一笑。
少年赧然谢罪道:“合欢在玄武多有放肆之处,还请星君惩罚。”
“那时的千叶不是星君,而是天竹,你何错之有?”男子将他扶起,笑容温柔宽宏。
冢山北麓。
沿山一带,笼罩着月光。树木的叶子,都发出幽静而微弱的光辉。水流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宏大。路有时裸露在月光里面,两人的影子,便斜斜地在山边的野草上掠过。
黑暗中,只听得少年的声音问:“你偷偷地与我见面,如果冰宗主知道了又当如何?”
一个沉稳的男声答道:“我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宗主若知道你的身份,定会竭力拉拢。可我不想你被他利用,所以暂时先瞒着他。”
沉默了一阵,少年的声音有一丝怀疑:“我与你非亲非故,又无利可图,为什么你如此关心厚待我?”
男子的声音难掩激动:“冰晏原本是我的未婚妻,你是他唯一的血脉,我一定会替她好好照顾你。我的武功虽不及宗主,但除了他,纵观御气道,能胜得了我冰量若的人屈指可数。”
“多谢冰前辈。”少年的声音冷冷的,似乎并不领情。
“什么冰前辈,若不嫌弃,能叫我一声义父吗?”男子的声音急切而渴望,“小晏,你的相貌与冰晏仿佛是一个模子脱印出来的——”
“义父。”少年叫了一声,毫不犹豫。
“好,很好。”男子欣喜非常,“我教你的武功心诀只有八个字,记住了,厚积薄发,后发制人。”
“嗯。”少年道,“今天先学什么招式?”
“佛手。”男子的声音低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