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九歌神殿。
金虬伏于栋下,玉兽蹲于户旁。壁砌生光,琐窗曜日,工巧之极。窗开风细,帘卷微茫。谷虚繁地籁,境寂散天香。
漫君面无表情地走在空荡荡的水晶长廊上,只见迎面走来了两个身影。
漫君一愣,此刻并不愿见到他们,立刻掉头往回走。
谁知身后就传来了阴阳怪气的声音:“漫君,你舍得回来了?这些日子,你过的可逍遥自在啊。”
漫君并不停步,只当没听见。
一个影子瞬间飘至眼前,挡住去路。
干什么?漫君一挑眉毛。
咦?你怎么心情很不好?怨憎会,你仍脱不了红尘么?
他是动心容易动情难,留情容易守情难。爱别离,他算是又尝了一回。
又一个人施施然的从身后走上前,道,漫君,我说的,可对?
无聊,漫君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那两人却不再拦阻,只在背后嗤嗤地笑。
以君,其中一人忽道。
呵呵,什么?
漫君说得没错,你的笑声,果然很难听。
“玉树□□前,瑶草妆镜前。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一个年轻女子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娇若春花,媚如秋月。正立于朱栏旁,浅斟低唱。声韵凄婉,销魂醉魄。
“歌君,些许日子不见,你的歌声仍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漫君拍手赞叹。
“漫君见笑了,”歌君微微施礼,“事情办完了?”
“还没有,”漫君莞尔一笑,“不急。”
“司辰见过漫君、歌君”,一个温顺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两人回过头,只见司辰恭谨地低着腰,行礼。
“不必多礼。”歌君轻轻地抬手,“你这可是要回去了?”
“正是。”司辰始终不敢抬头。
“天玄宫事务繁多,你回去忙吧。”歌君轻挥衣袖,不再看他。
“是,司辰告退。”司辰拱手,向后退去。
“且住。”漫君想起了什么,出声轻唤。
“漫君有何吩咐?”司辰立住。
“天玄宫,可否丢了东西?”漫君微微一笑。
“还请漫君示下。”司辰心里一惊,不明所以。
“呵呵,我不过是随便问问,你不必如此紧张。天玄宫的事,自有你们祭司做主。但做事,总要周全才好。丢了东西事小,若是引来后患,则得不偿失了。你是聪明人,自会明白。”漫君背对着司辰,负手玉立,只顾看池中的游鱼,那褐色的明眸,却看不出任何感情。
“是。”司辰应了一声,悄然退下。
“发生了什么事吗?”歌君问道。
“你何不亲问他?”漫君悠闲地将鱼食撒入池中。
“我不想。”歌君逗弄着手中的蝴蝶。
“你似乎是故意对他如此冷淡啊,”漫真停止喂食,转过身,倚在栏杆上,眯着眼看着歌君。
“——”,歌君放走了手中的蝴蝶,轻笑:“漫君人间走一趟,似乎敏感了许多呢。”
“对了,”漫君微微一笑,“我这次在人间,认识了一个和你一样,体有异香的少年。”歌君似是一惊,转而笑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你——”
天玄宫。
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一个年轻的黑发男子手持酒樽,却静矗着,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一株海棠出神。此株丝垂翠缕,葩吐丹砂。花之色红晕若施脂,态轻弱似扶病。真乃花之极品。但与眼前之人相比,却顿时颜色。此人真好形貌:蛾眉欲颦兮,将言而未语;纤腰之楚楚兮,风回雪舞;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更兼风度,凤翥龙翔。
“禀司辰祭,”一个清冷的声音,“但只少了龙瓶与龙笛。”
“哦?”司辰转过身,“这倒真是怪事。”
他将酒樽中的酒一饮而尽,丹唇轻启:“以彤听令。”
眼前的黑衣少年顺从地跪下身去,浅近透明的长发自肩膀垂下,纯黑的剪瞳幽深不可见底。
青龙部亢龙城。
亢龙城北临幻海,故民众多以捕鱼为生,其特产幻海珍珠闻名遐迩。民风较其他三城明显不同,人多豁达开朗,性喜冒险。见龙城与潜龙城居民多温和儒雅,内敛含蓄。飞龙城因与南方朱雀部相邻,贸易来往,通婚频繁,故风俗竟与朱雀相似。
墨羽一进亢龙城,就感到此处与见龙城大不相同。且不说建筑特点,服饰文化,但就街上来往行人的言谈举止,已令他大开眼界。
来到亢龙城城使阁,墨羽递了拜帖,就有一个白衣少女恭敬地引他进入内阁。
墨羽放眼一瞧,但见这亢龙阁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进入内阁,却是青松带雨遮高阁,翠竹流云护讲堂,别有一番景致。
“禀二位冰使,飞龙城墨使求见。”那白衣少女在门外立住,朗声道。
“快请!”门内一男一女的声音同时响起。
“墨使请!”那白衣少女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门缓缓打开。
墨羽点点头,迈步走进房内。
只见此房更与别处不同,四面皆石雕孔玲珑木板,内又有几室,竟不分间隔,板上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
一个十七八的白衣少年正手中拿着朱面文书,背手而立。另一个年纪相仿的白衣少女手持卷轴,正想说什么,见墨羽进来,欲言又止。两人均是纯黑的头发,血玉色的眼睛。
“在下飞龙城墨羽。”墨羽有礼地做了一揖。
“在下亢龙城冰魂。”那白衣少年恭谨地回礼。
“冰晶。”少女也微微弯了一下腰。
“久闻亢龙城有三位年轻有为的冰使才俊,今日得见二位,真是有幸之至。”墨羽此话乃是真心。这三位冰使,与他一样,均为上届选拔而得。文韬武略,多才多艺。奇就奇在亢龙城选拔的三位城使,竟然俱是冰氏,更其相貌出众,便有流言蜚语,诼言中伤。但此三人上任后兢兢业业,治城有方,兼之才华横溢,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传言便自行销声匿迹了。
有空的话,与他们切磋切磋方好,亦不虚此行了。墨羽微微一笑。
“墨使谬赞了,”冰魂道,“吾等才是久闻墨使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墨羽向来不喜人夸赞,刚要开口。冰晶却道:“罢了,你们二位还是别再自谦了。只顾这些虚礼作什么,墨使快请坐,这次前来,必是有要事吧。”
三人俱坐了,起先的白衣少女静静地过来上茶。
墨羽使了个眼色,冰魂立刻会意,他轻轻地摆手:“冰枢,你先下去。”
那白衣少女立刻退了出去。
“请讲。”冰魂道。
“朱雀部近半个月来似有异动。”墨羽沉声道。
“哦?”冰晶面色有变。
冰魂却不紧不慢:“我却不曾听说。”
“此乃机密消息。”墨羽道,“恐我青龙部有内奸,与其勾结。”
冰魂闻言,冷笑道:“纵如此,与我亢龙城何干?难道墨使怀疑奸细在我处?”
“在下不敢妄加言论,但有一物还请二位过目。”墨羽起身,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而狭长的锦盒。
冰晶狐疑,将锦盒置于手中,反复翻看:“这锦盒密封,似内有物,却是何意?”
墨羽正色道:“因此物之重要,恐不备,故以密封锦盒装之。请容在下将其打开。”
语毕,抽出随身宝剑,挥剑向锦盒砍去。但闻丝帛金属之音,锦盒断裂,物显。冰晶小心取出,乃一短笛。通体碧绿,似为玉质,镶有金色华文。竟与墨羽此刻随身携带的龙瓶有几分相似。墨羽也是第一次见到此物,不禁一愣。
冰晶大骇:“这——”目光却看向冰魂。
冰魂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转而平静地向墨羽道:“不知此物可说明什么”。
“此物乃通敌之人于逃亡时所丢,”墨羽剑收入鞘。
“——”,冰魂冷笑,忽而神色严肃,“依墨使所言,此物之主,即为奸细?”
“理应如此,但还应彻查。”墨羽略一沉吟。
冰晶立刻变了脸色,大声道:“不可能!”
冰魂冷笑:“难怪他不愿做青龙部佐,原是早有打算。”
“他不愿意,是因为我。”冰晶急忙道。
“哼,你也太自视甚高了。”冰魂冷冷道,“像他那样的人,会在乎别人?”
墨羽不解,但闻二人之意,似是知道此物之主。
“总之不可能,这其中定有误会。”冰晶坚定地摇头。
“哼,我看定他无疑。自去年他去了一趟天狼山,回来便有异色。此后一直行踪飘忽,神色诡秘,连城中事务也不甚关心。此刻正值繁忙之时,他却不听我劝,执意离开。原本我不明白,现经墨使提点,豁然开朗。此笛来历不明,他自去年天狼山一行始得,却始终不肯告知所出,此为一;他为亢龙城使,却为何屡屡跑去天狼山。想那天狼山恰于青朱边界,若是与敌私通,自是极方便,此为二;他于上月丢失此笛,却不声张,又不准我们派人寻找,这于理不通,问其由,却搪塞不答,甚是古怪,此为三;众人好意推举他参加下届青龙部佐选拔,他却执意不肯,以自己年岁尚轻,资历不够,威望不足为由拒绝,哼,他当选城使时怎不见如此推辞?想是入了青龙部群佐,行事多有牵制,不如此方便,此为四。共此四条,可下结论。”冰魂缓缓地说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冰晶几次想说什么,却涨红了脸,说不出口。待冰魂说完,她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墨羽见状,想了想,道:“据在下所见,此笛乃为龙笛,应出自天玄宫。而此笛被吾方所获,正是上月之事。”
“哦?天玄宫之物,如何能到他手,更是古怪。而失物时间相符,更可确定。”冰魂道。
“不知此人是——”墨羽看着冰魂。
“亢龙城使,冰魄。”冰魂不紧不慢地答道。
墨羽暗自一惊,“还请让他随我回飞龙城当面对质。”
“他此时却不在城中,”冰魂悠闲地端起茶碗。
“现在何处?”墨羽诧异地问。
冰魂品了口茶,放下茶碗,冷冷地,一字一字地道:“天、狼、山。”
墨羽立刻变了脸色,起身告辞道:“那墨羽便不再打扰,即刻启程。还请将龙笛与我随携,以便对质。”
冰晶面如死灰,将龙笛递与墨羽。
“等等,”冰魂忽道。
墨羽不解地转身,“不知还有何事?”
“冰魄何如也是我亢龙城使,派个人和你同去,行事也方便些。墨使不会介意吧?”冰魂微微一笑。
“还是冰使想得周到,悉随尊便。”墨羽拱手。
出了内阁,便有一白衣少女低着头,默默地跟在墨羽身后。
墨羽一看,正是方才接待自己的少女,苦笑道:“不知姑娘——”
那少女抬头,黑色的眼睛正视着墨羽,面无表情地道:“在下冰枢,谨遵冰使令,与墨使同去天狼山。”
这个名叫冰枢的少女,原来不是纯血的冰氏。墨羽看到她黑色的眼睛,微有诧意。
“你为何要派冰枢去?”冰晶厉声问。
冰魂却不答,只顾看着手中的文书,皱着漂亮的剑眉,自言自语道:“玄武部也太贪心了些,饶是这样,还不满足。将海图拿来——”
冰晶见他如此,只得忍住气,走过来,将手中的卷轴展开,幻海的详细海图赫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