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可能——”以彤哑然失声。
“你想要杀我,对不对?在你今日见到我之前,便想要杀我。”沈出尘黯然道,“这世上有太多的人想杀我,可我却逍遥地活到现在。”
他的眼神骤然一冷,伸手用力地捏住以彤的下巴:“你纵有杀我之心,可此刻却无杀我之力。相反,我可以立刻杀了你。”
以彤万念俱灰,自九岁接受任务起,从没有如此惨败,也从没有被人如此羞辱,他紧闭了双眼,泪水却夺眶而出。冷然决绝道:“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定报今日之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出尘面色一寒,举掌劈下。
司辰祭,对不起,请恕以彤无能,未能完成使命,以彤甘愿受索魂之苦,以此谢罪!以彤缓缓地闭了眼,一脸的平静。
等了许久,却仍感觉不到那一掌劈下的死亡气息。以彤忍不住睁眼,冷笑:“你又想到别的方法折磨我么?”
沈出尘冷冷地盯着以彤的脸,忽然露出迷人的温柔一笑:“等小韩的事情结束了,我再来找你吧。”语毕,立刻跃窗而去。
以彤愣住,这个沈出尘,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出尘忽觉脖颈处一阵刺痛,伸手一摸,竟有粘粘的液体。血!不禁骇然,自己明明止住了以彤手中的匕首,却仍被杀气所伤。幸而以彤中了他的药,否则今晚,便是自己的绝命之时。那匕首究竟是何物?居然如此厉害。“承影?”沈出尘一惊,顿时明白。
外面模模糊糊的有些亮光。一弯娥眉月仍悬在高空,断断续续的白色碎云,幻化出一道河川,飘在深蓝的空中。一股特别温暖的软风,飘忽不定地拂过二人的脸颊,回荡着。耸立在眼前的天狼山,仍然半含着余睡未足的惺忪倦态,几处深谷涌出了白色的晨霭,不住向山脚下滚动回荡。渐渐的,血红色的朝霞和浓密欲滴的紫色云朵,掩映着东方的曙光。另一大半天空,还没从茫茫的夜色中苏醒过来,展现着一片暗蓝。脚下处处飘起白色的朝雾,犹如有生命的物体,以它奇特的流动方式,贴着地面扩散开去。
冰枢站在一块巨岩上,迎风而立,雪白的衣袂随风翩翻。墨羽仍是一身的淡绿,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那傲然高洁的气质仿若羽化登仙。
冰枢打了个尖锐的唿哨,不多久,就传来回应。墨羽抬头,只见一只雄鹰呼啸着盘旋而下,稳稳地立在冰枢支起的左臂上。冰枢爱怜地顺着它的翎毛,柔声道:“辛苦你了。”那雄鹰似有灵性的眨眨眼,扑楞一声又飞走了。
墨羽不解其意,冰枢兀自向着一块较平坦的岩石上坐了,微笑道:“这天狼山如此之大,若凭我们二人之力,想找到冰使自是困难,可有它的帮助,却是十分容易。我们只须在此等待,若有结果,它自会回来带我们去的。”
“哦?”墨羽释然,也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训练它,耗了你不少时候吧。”
冰枢笑而不答。
墨羽从怀中掏出龙笛,仔细端详。
冰枢一见,惊讶道:“这是——”
“是你城冰魄使之物,对么?”墨羽道。
“是冰魄使的?”冰枢眉头微蹙,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怎么,你竟不知?”墨羽一愣。
冰枢摇头。
墨羽想,既然冰枢不知情,倒也不必多说。他将龙笛置于唇边,试着吹奏起来。那笛声竟销魂蚀骨,有如天魔之音。
这必是天玄宫所失龙笛,冰枢暗忖,冰魄,留你不得了。
墨羽腰间的绣囊忽然颤动起来。墨羽一惊,停止吹奏。那绣囊却顿时不动。他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复又吹奏,谁知那绣囊又动了起来,连冰枢也注意到了。
墨羽放下龙笛,诧异地打开绣囊,里面只有童澈给他的龙瓶。他取出来,置于掌中,那龙瓶动也不动。墨羽百思不得其解。
冰枢眼中的寒光更甚,她冷冷地道:“墨使,这龙瓶,可是你的?”
“嗯,”墨羽轻轻地点头,只顾端详着龙瓶与龙笛,没有抬头看她的表情。
哼,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了。正好借此天赐良机,将你们一网打尽。冰枢暗自冷笑。墨羽,我先杀了你,再杀冰魄,然后理所当然地回去复命,就说找到了他,他却抵死不认,亦不肯与你去飞龙部,于是你二人激战,最后同归于尽。呵呵,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冰枢主意已定,只待时机下手。
“冰枢,”墨羽忽道,“你看此二物似是产生共鸣。”
“哦?”冰枢一脸的诧异,“墨使,你再吹奏龙笛看看。”
果然,龙笛甫一吹响,那龙瓶就自颤起来。
“这倒真是怪事,”冰枢想到了什么,噗哧一笑,“墨使,恕我失礼。说不定,你的龙瓶,与冰使的龙笛,本是一对呢。”
墨羽不答,只是莞尔。天玄宫的东西,果然奇异。
“冰枢,”墨羽收好了龙瓶与龙笛,抬头问,“冰魄使是个怎样的人?”
“您问哪个方面?”冰枢反问。
“自是全面了,”墨羽笑道,“难道他有多面么。”
冰枢皱起眉头,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道:“不好说。”又摇摇头,低头不语。
墨羽见她如此,却也不好多问。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去看这山间的景色。
此时天已大亮。丹崖怪石,削壁奇峰。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
冰枢暗道,再不动手,更待何时。悄然取出匕首,猛然向墨羽背后刺去。墨羽只觉背后一阵冷风袭来,忙提身屏气,纵身前跃。冰枢急忙起身赶上,手中发出数道蓝光,竟是淬了剧毒的暗器。墨羽大惊,袖袍轻甩,一阵凌厉的掌风,将暗器全部打偏。冰枢冷笑一声,复举起匕首,对准墨羽的胸口便刺。那匕首离他胸口仍有半尺之余,墨羽但觉寒气森然,胸口处外衣竟已破裂。好重的杀气!墨羽心中一凛,忙侧身相避,那匕首从他的右臂斜擦过去。
两人擦肩而过,顿时转身,立住身形,冷然对视。墨羽的右臂衣衫被鲜血染得通红,身后便是悬崖峭壁。
“你有承影在手,”墨羽冷冷道,“必是以氏。”
“呵呵,”冰枢冷笑,“你却识货。能死在承影之下,也算你的福气。”
“是谁给你的这次任务?朱雀部殇郡?”墨羽剑眉冷竖。
“哼,”冰枢冷然不答,却自言自语道,“你还没问我的名字。”
“我却没兴趣知道。”墨羽右手背在身后,偷偷地结印,鲜红的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的下落,口中默默地念动着咒语。
冰枢面色一寒,眼睛骤变,纯黑的剪瞳散发着骇人的杀意,“既如此,我不必以以氏的身份杀你。”
他扔了手中的承影,轻举起右手,那洁白的指间竟有黑气缠绕,“你受死吧。”
语毕,立刻飞身上前,右手猛然抓向墨羽的左胸,墨羽急忙后退。
瞬间,血雨满天。
墨羽的眼里尽是恐惧与不信的神色,整个人向背后的悬崖垂直跌落。
“哼,剑河乡墨氏,不过如此。”冰枢立于悬岩边,冷眼看着墨羽坠了下去。
轻轻地揭去□□并假发,透明的长发随风飘舞,美丽的剪瞳寒冷如冰。以彤淡淡一笑:“冰魄,下一个便是你了。”
崖,深不见底。墨羽艰难地将左手食指置于唇边,念动着咒语。原来,方才以彤所杀之人,不过是墨羽在千钧一发之刻用阴阳术所做的替身。但他因被承影所伤,失血过多,又急速下降,故支撑不了多久,便晕死过去。
枯藤缠老树,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乔松。幽鸟啼声近,源泉响溜清。这万丈悬崖之底,竟别有洞天。算来也是墨羽命不该绝,他落下的地方竟有一深潭。更兼式神护体,他扑通一声坠入潭中,溅起惊天的水花,却惊动了另一个人。
原来那潭边有一股瀑布飞泉,正是:一派白虹起,千寻雪浪飞。冷气分青嶂,余流润翠微。瀑布底又有一平坦大石,光滑如镜,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静坐于上,正忍受着那激流荡涤,潜心修炼。但见此子骨秀清妍,冷漠静雅。淡然的表情映了这崖底的景色,仿若谪尘仙人。身上的粉白色衣衫早已被水浸湿,紧贴在皮肤上,隐约地透出似雪冰肌,又更显修长匀称的身段。一头柔顺的乌黑短发,鬓发近肩,湿湿地滴着水珠,仅左耳后一缕偏长的发丝又用细红丝带恰到好处地缠绕绑住。
惊闻那扑通一声,少年缓缓睁眼,血玉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他从容起身,却见一个绿衣少年托着另一个绿衣少年浮了上来。那绿衣少年见了他,猛然愣住,大概不想此处竟会有人,眼里又露出求救的神色。他冷眼一瞥,另一个绿衣少年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右臂衣袖血迹斑斑,显是受了惊吓,又失血过多之症。
他微微一愣,面有犹疑之色,想不管,却终不忍那绿衣少年的奋力挣扎与求救呼喊,便施然起身,使着过水无痕的轻功,一路飘来,待伸手可及,又用御气之术将他二人用力提起,甩至岸上。绿衣少年不想他力道如此猛烈,身体与地面撞击,不禁吃痛出声。另一个少年仍是昏迷不醒。他轻轻落至岸边,拧了拧衣袖上的水,转身便走。
不料自己的衣角被绿衣少年猛然拽住,他有些恼怒,冷然的看着少年。那少年只顾哀求:“还请世外高人救救我家主人。”
他摇头冷笑:“我不是什么世外高人,你家主人也不过是失血昏迷,不需我来救治,你自行的。”
那绿衣少年见他不肯,更粘在他的身上,紧搂着腰不放,可怜兮兮地道:“高人,我知你对世俗之人不屑一顾。可你看我手无缚鸡之力,我家主人又受伤不醒,你若将我二人抛在这荒山野岭,自生自灭,于心何忍呢?”
“哼,”他冷冷地道,“手无缚鸡之力?你从此高崖落下,又坠入深潭,却毫发无伤,现在又精神十足,哪里像是手无缚鸡之力?”
“我,”那少年一愣,松开了手,低头想了一阵,直视了他道:“高人,你且看——”忽然消失不见,化作一只碧色蝴蝶。
“哦?”他蛾眉一挑,“原来是个式神。你家主人,可是剑河乡墨氏?”
那蝴蝶顿化人形,一脸笑意:“高人好聪明。我家主人,正是墨氏阴阳道现任宗家。”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实在好听。
“高人是冰氏御气道?”那少年一愣,暗恨自己的多嘴。
墨氏阴阳道与冰氏御气道,乃是八部众的两大主要意识流派,包括学术、思想、武功修为之理。阴阳道以青龙部剑河乡墨氏为首,御气道则以白虎部光州冰氏为首。因其世界观与方法论的不同,故两派之间常有辩论争执。政治上分庭抗礼,学术上互相攻讦,武林门人更是经常大打出手。幸而有天玄宫的干涉和斡旋,才未达到水火不容之势。
他冷冷地点点头。
少年又立刻猛扑上去抱住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管怎样,您一定要救我们!”
“你这样纠缠不放,却让我如何?”他无奈地苦笑。
那少年一听,喜出望外,立刻破涕为笑:“您答应救我们了?”
他微微颔首,道:“我只尽力。”
“太好了,谢谢高人!”少年松开了手,立刻去扶那个昏迷的少年,正是墨羽。
“让我先给他把把脉,”他在少年身边蹲下。
“怎样?”少年见他神色始终没什么变化,不禁有些担心。
“不妨,”他轻轻摇头,轻点了墨羽的穴道,右臂流血渐渐止住。“先止了他的血,待我传些真气给他,护住心脉。再以汤药调理即可,皮肤外伤,不碍事。”
“嗯。”少年点头,安下心来。
他右手轻搭墨羽左手脉门,一股真气顺着经脉汩汩的传入墨羽体内。
“他最近可有极费心神之事?”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嗯?”少年不解。
“他体内真气不稳,气息不平,大概最近因某事丢失了不少内力,故我有此一问。”
“是了,”少年猛然醒悟,主人近十天前,不是好像将自己的内力输了近一半给一个蓝眼少年么。此后主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亢龙城,定是失于调养了。
“哼,看来墨氏不太懂得养生之道啊。”他讥讽道。“此刻却又如此狼狈,阴阳术也不过如此。”
少年见他心高气傲,也不出言辩驳。
墨羽的脸色渐转红润,呼吸也变得平和。他慢慢地睁开眼,只见少年忧心的脸色。他出言轻唤:“琉璃——”
“主人,你终于醒啦!”少年兴奋地叫喊。
血玉眼的少年轻轻地松手,舒了一口气。
墨羽在琉璃的扶助下慢慢坐起,见到身边陌生的少年,不禁一愣。
“主人,是这位高人救了你。”琉璃解释。
墨羽刚要开口言谢,那少年摆手道:“不必。你既已醒了,还是快点离开吧。”
墨羽抬头,只见峭壁高耸如戟,不禁摇头苦笑,道:“还望指点出路。”
那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伸手一指:“你沿着那边的溪流一直溯上,便可出谷。”语毕,转身便走。
“等等!”琉璃急得大叫。
“又有何贵干?”那少年不耐烦地蹙着眉。
“你为何不救人救到底?明明刚才答应我的,汤药呢?”琉璃道。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那少年微微一笑,抬脚便走。
“你——”琉璃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眼睛一转,忽然冷笑道:“呵呵,难怪江湖传言冰氏俱为冷口冷面冷心之辈,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那少年顿了顿,仍背对着他,朗声道:“世俗之言,不听也罢。但你若用激将法,却是错了对象。”
琉璃还想说什么,却被墨羽止住:“不可强人所难,我们仍有要事在身,应速出谷。”他费力地站起身,一直腰,龙笛却滑落了下来,竟发出凄鸣呜咽之音。
那血玉眼的少年听见声响,暗觉诧异,忍不住转过身,一见龙笛,大惊失色,怒道:“原来是你!”一掌便劈了过来。
琉璃大惊,立刻挺身上前,欲替墨羽挨这一掌。
少年亦是一惊,立刻减了劲道,却来不及抽回手,硬生生地拍在琉璃胸口。
琉璃口吐鲜血,瘫软了下去。
“哼,贼的式神,也是败类。你受这一掌,却是活该。”少年虽有不忍之色,却仍冷冷地说道。
“你——”墨羽大怒,将琉璃放置一旁,冷冷地站起身。
“卑鄙小人!只顾躲闪做甚!”少年右手寒气顿显,用力握拳,又举起啪的散开,无数寒光向墨羽迎面扑来,竟是尖利的碎冰,墨羽立刻侧身跃开,险险避过。
少年冷哼一声,右手又是一展,寒气凛然,倏然握拳,猛地对准墨羽周身的大穴挥去,手掌开处,泠泠的冰锥寒光逼人。
这便是御气之凝气术么,墨羽大惊,忍痛举剑相隔,剑光闪处,冰锥与剑身相撞,发出凌然之声。
少年见他举剑相抗,便也向腰间一抽,那华丽的近乎透明的腰带竟是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宝剑撞击的金石之声不绝于耳。
墨羽自幼便博学,对于冰氏的武功招式略知一二,故起先倒也应付得来,但渐渐便体力不支,眼看落败。
琉璃悠悠地转醒过来,却猛然睁大了眼睛,害怕地嚷道:“主人!那个杀手又来了!”
墨羽被琉璃的话一惊,顿时分了心神,少年那宛如游蛇的剑立刻缠身,避无可避,只得冒险向后一个鲤鱼挺,系于腰间的绣囊被少年一剑挑了开去。
墨羽跌落在地,少年举剑刺向他的咽喉,却被他以剑相格,那少年试了试,竟不能使剑再移动分毫。
“你们俩别打啦!真正的索命鬼在那边!”琉璃吓得脸色大变,连滚带爬地逃到墨羽身边。
少年冷冷地抽回剑,道:“你身上有伤,我胜之不武。”
墨羽放下剑,眼睛顺着琉璃所指的地方看去,脸色顿寒。
少年见他如此,便也诧异地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