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又哭又笑,与他同桌之人低声劝阻,如同哄小孩一般。原本闹哄哄的龙门客栈沉寂下来,把老翁的哭笑声放大至极点。有人因羞愧而低下了头,有人因害怕而不敢作声,连以脾气暴燥出名的郝畦亦闭上了嘴,如此闹下去,场面将不知如何收拾,看老头似疯子一般,若他真要扑过来跟自己拼命,难道要把他打死?看他那副老骨头,连半拳恐怕也承受不起,在龙门客栈闹出人命,可不是好玩的。姑且不论谁对谁错,在龙门客栈杀人,若黄河帮追究起来,谁也担当不起。
老翁哭笑一番,拄着拐杖向外走去。马天佐看着满头白发的老翁,敬佩及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想伸手去扶他,却又忍住,低下头来夹了一片牛肉送到嘴边。
老翁一走,龙门客栈出现了破天荒的场面,每个人都怔怔的站着,竟然忘了自己是处身于本来应该是最热闹而又最安全的地方。大家心中有些奇怪,黄河帮势力之强大,足可以号令天下武林,平时在龙门客栈发生不愉快的事,即时有人出面解决,而今日有人当众辱骂黄河帮,龙门客栈的掌柜却做了缩头乌龟,迟迟不见露面,连小二也躲了起来,难道全都怕了这个老翁?
过了片刻,龙门客栈又回复以往的热闹,大家当作无事发生一般,郝畦那一桌也重新摆上酒菜,继续喝酒聊天。若在其它客栈,这种口舌之争时有发生,江湖中人已屡见不鲜,常在江湖行走之人,对于兵刃相见,血溅当场的场面,若事不关已,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是今天发生在龙门客栈,事情来得有些突兀,以为跟着便有大事发生,岂料虚惊一场。老翁走了不久,大家很快便把这件事忘了。
马天佐见气氛恢复如常,本来想继续留在客栈中打听消息,想起老翁经过自己身边时脚步略停一下,眼中奇异的神色稍纵即逝,心中一动,便想离开龙门客栈。客栈里很多双目光正在马天佐身上偷偷的扫来扫去,大家来这里的目的都是聚在一起互相打探消息,所以每一桌上都差不多坐满了人,有些不认识的也凑在一起,聊着聊着便也相熟起来。只有马天佐这一桌就他一个人孤伶伶的坐着,酒也不喝,年纪看起来十六七岁左右,模样并不象本地人,不少人便都起了疑心,边说话边用眼去瞄他。虽然心中有所怀疑,却没人敢把这种想法告诉其他人,只怕惹祸上身。杨鸿的死,对于每一个江湖人士来说,都有一种震摄力,宁愿得罪阎王,也不想招惹这种煞星。
马天佐亦已发觉这些人异样的目光,心里又是冷笑一声,装作不知,便想伸手从怀里取些碎银付账。他吃的不多,心想付账时免不了又要接受小二的白眼。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十多个官兵出现在龙门客栈门口。站在前面的一个都头,宽衣大袖,锦袍裹身,腰间缠着革带,戴一顶幞头帽子,脚穿薄底快靴。身材异常高大,面容坳黑,虎目含威,一手扶腰,一手按着佩剑,远远望去,如一尊铁塔。
只见他虎目四顾,带着官兵向马天佐这边走来。马天佐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被人发觉?把钱又放了回去,伸手去摸摸肚子,一副吃饱后心满意足的模样。猛一抬头,都头已来到身边,一双眼紧瞪着自己,仿似猛虎看着猎物一般。
龙门客栈即时又静了下来,所有眼睛齐刷刷的投在都头和马天佐身上,心想这次该有好戏看了。龙门客栈从来不受官府管制,即使本地发生命案,亦无官兵会进入此间搜查。一方面是为了照顾黄河帮的面子,另一方面无论大案要案小案,不需官府照会,黄河帮自然会出面调查。若有人于郑州一带作奸犯科,走入龙门客栈无疑于自寻死路。天下第一帮并非浪得虚名,其消息之灵通,查案手段之高明,超乎常人想象。所以本地衙门形同虚设,发生案件,只是例行公事记录备案,之后一切交由黄河帮处理。
此次有官府中人进入龙门客栈,且来势汹汹,带队都头名为董侗,据说武功深不可测,却从未有人见过他出手,连黄河帮帮主展仝,对其亦是非常欣赏,曾多次邀他加入黄河帮,都被他婉言拒绝。此番前来,必定与杨鸿之死这个案件有关,他的出现,令得在场之人更是兴趣大增。有人紧张,有人兴奋,但都极之渴望事情快些发生。
马天佐抬起头看着铁塔般的都头,一脸的茫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一旁的官兵大声喝道:“你找死啊,看到我们董都头还不快站起来。”马天佐仿似即时醒悟,慌忙站了起来,发觉自己比都头竟然矮去一个头。诚惶诚恐的叫了声:“董都头。”低下头,不敢于去看董都头双眼。
董都头沉声问道:“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谁?”
马天佐道:“在下卫逸,家住霸州。”董都头嗯了一声,一双虎眼把马天佐从头到脚扫视一番,又问道:“因何来到此地?”
马天佐对着董都头作了个揖,不慌不忙地说道:“在下一家本住霸州,因最近契丹派兵入侵,掳掠人畜财物,屠杀宋朝百姓,毁坏民宅庄稼。为求活命,家父思量再三,决定举家南迁至成都。在下因贪玩,在开封府逗留了几天,明天便要离开此间前往成都。”
董都头哦了一声,半晌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却牢牢盯在马天佐面上。龙门客栈内一片寂静,静得连根针跌落地上亦会听得见。直至如今,仍不见黄河帮有人露面。难道黄河帮真的倾巢而出,连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留下?
马天佐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张俊脸微微泛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问道:“都头如此发问,莫非在下有甚不妥之处?”
董都头哈哈一笑,突然伸出蒲扇般大小的手掌,说道:“原来阁下是路过,一场误会。”马天佐即时识趣地递出右手,与董都头手掌握在一起。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只手握在一起,给人的感觉便是一只雄鹰抓着一条小白蛇。董都头见对方手掌白嫩修长,十指如葱,一握之下但觉柔若无骨,光滑异常,如此完美,即使女人看见,亦会羡慕不已,何似是懂得武功之人?心中不禁有些怀疑。
脸上神色不变,暗中用力。只听马天佐“啊”的一声惨叫,满脸胀得通红,额上汗珠即时渗出,用力想把手抽出来。无奈董都头手掌如铁钳一般,被他握住,哪里动得了分毫。
董都头仍是神色不变,手掌上的力道继续加强。马天佐痛得弯下身去,左手捉住右手手腕,脸上露出一副倔强表情,死忍住不叫出声来,额头上的汗珠却大滴大滴的渗出,挂满脸颊。此情此景,虽是男人,却不免让人生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