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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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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以后,是谁也不敢轻易许下的沉重承诺。

“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尽管一早杀手壬就已试图视而不见,见而不听,听而不闻,但是叶翊的怒吼和用力的拍打撞击声依然透过重重铁门一丝一丝的空隙,不屈不挠的钻进她的耳朵。那种经过长时间呼喊后变得又沙哑又绝望的语气,让她不由得心神不宁,心浮气躁。

“吵死人了!”踱步到第一百四十七个来回,杀手壬忍无可忍,愤愤不平道,“他都自身难保了,居然还如此嚣张。要不是谷主是他的……”

“嘘--”杀手辛冲她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的往洞外探看了下,慢吞吞的续道,“私下议论,可是死罪。”

杀手壬白了他一眼,娇声讥笑道:“瞎操什么心。这当儿,谁有空顾到这边。我看,你就是被吓大的。要不然,论资历,论身手,再怎么排你也不该只是个‘辛’。”杀手辛是最早由谷主带大的孩子,那时候幽风谷还不曾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而现在,比他晚入谷的诸如甲乙丙丁都已担当重任。唯他被不停的派遣看守这看守那,都是些无足重轻的活计。杀手壬自然要为自己的爱侣抱不平。

“你说,谷主废了叶翊,谁会顶杀手乙的缺?”杀手辛迟疑了半晌,忍不住问道,眼中有灼灼的光在燃烧。杀手乙胆敢丢了佩剑,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再在十大杀手中立足了,所以一进谷就被谷主下令打入水牢,等候发落,性命堪忧。

“当然是你喽。”杀手壬衣袖翻飞,姿态优美的回旋了半圈。刚勾住他的脖子,眼梢末角瞟到那个人,动作一僵,绽放的笑容彻底凝固在脸上。

不知何时起,杀手甲就倚在洞口,低头专注着摆弄掌中之剑。因是背光的缘故,他脸上是一片暗影,看不真切表情。听到这边话头卡住,他方抬起头来,眼中雪亮的光芒一闪而过,嘴角似笑非笑,依旧是惯常熟悉的慵懒模样。饶是如此,深交已久的杀手辛依然觉得他今日沉郁得有些可怕。仿佛这几日间,杀手甲也经历了一场蜕变。生命中最原始最懵懂的单纯快乐都被剥离了出去。剩下的,唯有杀手甲,一个杀手,仅此而已。

如同不曾听见方才的对话,杀手甲微微颌首,道:“谷主要见杀手乙。”

杀手辛接过紫竹令牌仔细验证,又要过杀手壬颈下佩戴的半颗夜明珠,方才领过杀手甲往水牢深处行去。夜明珠幽幽的光照得洞穴内若明若暗,不断有滴滴答答的水珠落下。他们彼此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

“放我出去!出去!”杀手乙沙哑的嘶声震得杀手辛的耳膜嗡嗡的响。他听说杀手乙这次执行任务时发生了意外,但杀手乙苏醒过来的表现更让他觉得意外。是什么改变了一向镇定寡言的杀手乙呢?又是什么让一贯嬉笑松散的杀手甲表情这般凝重?转头看杀手甲微微蹙起了剑眉,若有所思的神色,杀手辛快说出口的问询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到了洞穴最深处,杀手辛取出自己的半颗夜明珠,与先前半颗合而为一,准确的掷进坑坑洼洼的洞壁中某一未知名小孔内。听得“啪嗒”声响,洞门缓缓向外移出。

洞内发疯似的冲出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的人,没奔几步路就一头栽倒在杀手甲的怀里。虽然轻而易举的制住了杀手乙,杀手甲的胸口经那一猛烈的撞击,略略有点疼痛。“真疯了,这孩子。”他暗想。“我们都疯了。也罢。”

被封住了全身穴道,杀手乙既不能动弹,口又不能说,目光却是极炽热的。他外伤本来就重,这几日在水牢洞壁上抓撞敲击,又增得了无数新伤,体无完肤,破碎不堪的长衫上斑斑驳驳满是血迹。整个人活脱脱就像从地狱中逃出来的烈兽。杀手辛自不理会杀手乙喉咙发出的抗议嗬声,半扶半扭着他走过长长的甬道。

将及洞口,杀手辛突然瞥见杀手壬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不知死生,周遭是汩汩的一滩黑血。心中一急,便要撒手撇下杀手乙奔过去,背心却猛然一凉。低头看,一柄精钢百炼的长剑从自己背后透胸而过。

“原来是你——”杀手辛转头对杀手甲苦笑道。若不是他过于关切杀手壬的安危,杀手甲必不能如此顺利得手。

“对不起。”杀手甲在他要倒下去的同时,俯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句。“壬是凌家庄派来的奸细,我不得不杀。”

逃亡用的马车是一早就准备在洞口的。桑怜儿迎了他们出来。生平第一次用喂了毒的暗器杀人,又是乘她的壬姐姐毫不防备的时候,她的脸色实在很难看。无声的泪在她脸上流淌,但什么都顾不得了。当杀手甲找她帮忙救杀手乙,说谷主必然杀乙,她便毫不犹豫答应联手相救。

水牢所处之地隐蔽,这边动静一时无人知晓。他们的手脚麻利,兼有紫竹令牌在手,一路出谷相当的顺利。

就这样离开了啊?桑怜儿倚在马车的窗棂上略有神伤的想。当初放弃了一切义无反顾的投奔过来,现在又这样放弃了最初的梦想义无反顾的离去。这些决定虽然下得仓促,但始终是值得的。这会子工夫,她已经熟手熟脚的帮杀手乙擦净了血污,换了身干净的家常衣服,又悄悄的把杀手乙的头发挽成小童朝天椒的模样,托着腮憋着笑偷偷看他。最初到幽风谷的那晚上,她便这样毫不客气的捉弄他,然后就被谷主罚做了他的侍女。可是现在,虽然被点了昏睡穴在迷梦中,他还一直皱着眉头呢。从来都是这样。真是的,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桑怜儿想起一事,半身探出窗外,大声问道:“喂,我以后该叫您什么?”

杀手甲也不回头,含糊的说,“林瑄。”

“那是您的真名?太好了,不用老称呼‘您’为‘您’了。”桑怜儿兴高采烈的说,“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叫桑怜儿。”她的忧伤通常只能持久个片刻,转眼就能快乐起来。

杀手甲不回答,用力一纵缰绳。马车飞速的奔腾颠簸,路边的衰草枯枝寒藤惊鸦渐渐模糊……

谁都不会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幽风谷主的住处,竟然是个黑瓦黄墙的精致道观。此时此刻,这个道观的正堂内,安置了个巨大的铜缸,满满的盛着清水。星海静静的飘浮在水中,四肢各被碗口粗的铁链缚在柱子上,防她苏醒后挣脱逃跑。她的手脚并没有因为过长时间的浸泡而肿胀,相反她的呼吸逐步的均匀,脉象渐渐的稳定,连清理过的伤口也愈合得比常人快了数倍。

谷主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等待她醒来。三天前,百般救治无效之下,他扶乩占得了个“水”字,便用此神谕替她疗伤。果真,运回谷时已是半个死人的星海片刻之间就有了生机。只是,她的内伤太重,醒不醒得来依旧是个问题,醒来后记忆是否正常也是个问题。好在谷主一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足足等了十年,才找到合适的机会救出亲妹子。再等了十五年,待一切时机都成熟了,便顺利的灭了万叶山庄。所以,这时他不急着要天书。

“他们走了。”江韵蝶闪进门来,冷不丁打了个喷嚏。静思打坐的时候,谷主总是喜欢点上一支枷楠香,说是本派历代祖师的习惯,于修行甚利。而她总是不太适应这种清幽暗淡的香味。

“很好,让葵顶替乙,去追吧。”

“可是,杀手乙是追踪术的高手,恐怕葵难以找到他们。”江韵蝶道明了疑虑。

“不必担心,本座自有分寸。”

谷主的心意向来是难以揣测,江韵蝶不敢多言,继续禀报道:“杀手壬已死。杀手辛重伤。”找到杀手辛的时候,杀手甲的佩剑仍插在他身上处,不曾拔出。虽是刺了个对穿,但失血不太多,算是救了回来。

谷主不置可否,嘿嘿冷笑了声,再不多言。

江韵蝶心一惊,忙不迭退出门外。虽是她嫡亲的二哥,畏惧感却是一天比一天强烈。她甚至不敢替自己儿子求情,任他被关押在水牢中受寒受冻,任自己难受得心如刀割。现在他被救走了,她反而暗自松了口气。况且大哥向来最疼她,定然不会全力追踪,儿子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一半。

风忽然静止了。神龛上线香袅袅的绕过来,仿佛被空中看不见的手操纵着,如蛇般灵动蜿蜒而行,一寸一寸的往谷主胸前逼近,然后一圈一圈围住了他,徐徐的发力收拢缩紧。谷主盘膝打坐,毫不知觉。他的术法本是强行练习,以人的能强行练神之术,乃逆天行事。加之这几日用扶乩推演、与杀手甲商定计谋实在是太耗元神,他的胸口不禁隐隐作痛。待他惊觉迫人的压力睁眼时,已被迷雾团团围住,眼前朦胧一片。谷主运起玄天真气,指风如刀,只震散了面前一掌的距离。瞬间便能重新凝聚起来的迷雾越发浓郁,而他体内的真气受激后涌动异常,反噬的迹象愈发明显,让他不敢再劈出第二刀。

怎么可能?谷主满腹的惊讶与疑惑。六百年来,尽管道行微薄,吕洞宾的徒子徒孙还是不断的成功加固这观内的结界。不管他积了多少罪孽,带了多少邪气,至少在这观中,他是道家的传人,他是安全的。现在却有人暗中突破了所有的防御,趁不经意时将他困住。他自忖无人能够达到这般境界,除非--来者也有非红尘界的力量?那么,既然来者不欲伤人,来意又是什么呢?

必然是吕先师的无字天书!

想到这一节,他顾不得自己的内伤,大喝一声,如三月间平空暴响的春雷,震得枷楠香顿时火头熄灭,迷雾随风渐渐飘散。他忍不住喷出一口血。这一喝,几乎震碎了他的五成功力。不好好将养个把月,恐怕难以恢复。

绑着的铁链被利器斩断,星海不见了!

谷主恨恨的跃出道观。林中的冷风寂寂,来者的踪影杳杳。竟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从他眼皮底下带走人,叫他如何不憎不怨!他冷哼着挥掌出招,方圆十米的翠竹根根从中折断,裂痕延伸到两端,呼啦啦的倒下一片。

江韵蝶并未走远,听得这边动静,折返回来探看,却见谷主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吩咐道:“传令于杀手丙,不惜一切代价,搜寻星河。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犀利的眼光中仿佛有团烈火在燃烧,戾气深重,言辞寒冷。

几十年了,除了江家倾覆毁灭之日,她从不见过稳重如泰山的二哥这般狂暴躁怒。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可预料的事情开始逆转了。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真的能够如愿顺利施行吗?只是,这时的二哥怎能够听得进她的劝解?默叹一声,江韵蝶敛起裙摆,稳稳的道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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