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倾觞》外传,晋江首发,谢绝转载。
呵呵,说了很久要写的外传,阿环与刘彦昌的故事。再不写,正文进行不下去了。
花了三天多写完了,却觉得很惆怅。写得很糙,笔力不够。容我日后再改了。 --我们的爱宛如流星,某一瞬间照亮整个天宇,却在下一秒钟湮没无痕。刹那并不等同于永恒。
起:曾是惊鸿照影来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当青灰色的城墙如此真实而明晰的横亘在眼前,那一刻,我几乎喜极而泣。
舜德五年,我弱冠年华,生平第一次踏入古城长安。
青青河畔柳。
我把行囊搁了,斜倚着树干小憩,眼睛瞅着滔滔的水,禁不住浮想联翩。泾河水清,渭河水浑,两河相交处混沌一片。《诗》有云:“泾以渭浊,湜湜其沚。”诚不欺我也。
正想得入神,猛听得不远处“嘭”的一声。我霍然抬头张望,河心水花四溅,波纹一圈一圈的向外荡去。隐隐约约有件纯白色的衣衫,徐徐的沉入水中。
有人落水了!我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
我生于江南,水性极好。奋力的睁大了眼,来来回回搜寻了三四趟,依然不见人影。春末的河水透心的冰凉。我渐渐禁受不住,浮出水面换气,一抬眼却惊愣住了。
晚霞横陈,暮色如烟。绝色女子,凌波而立,白衣翩然,长发如瀑,星眸宛歌,似颦似嗔。
仙乎?妖乎?幻乎?梦乎?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我忘乎所以吟诵起了《洛神赋》,浑然忘却自己犹在水中。
“书呆子,”她笑道,俯身伸手,“还不快点上岸。”
明明是极其灿烂的笑容,落入我眼中,却品察出极淡极淡的悲伤来。
“请小姐答应在下,不要再寻短见。”我固执起来。
“好。”她答应得异常爽快,不容分说,拉起我的衣袖,一在水上,一在水下,直往岸边行去。
我狼狈不堪的爬上岸,浑身湿漉漉的,沾满褐色泥巴。这件入城才穿的新衣,算是毁了。我心疼不已,四顾找寻包袱,亦是无影无踪。
她托腮蹲在我面前,好奇的问:“公子在找什么?”
“行李。”我无比烦恼着站起身来,围着岸边的一溜柳树打转。
“公子的行李包袱是不是墨蓝色?”
“正是。”几件换洗衣服,几本四书五经倒算了,那里面可是我举子身份的文牒以及在京城待到秋闱的全部盘缠。要是失却了,我也不用活了,买块豆腐撞撞死好了。
“不用找了,我看到被人拿走了。”
“什么?”平日里再温和的脾气,我忍不住咆哮起来。她说得轻巧,若不是跳下水救她,我会丢了如此重要的东西吗?而且她还眼睁睁的看别人偷走,没有阻拦。
她笑得一脸明媚:“你等着。” 轻挥衣袖,瞬息消失在我面前。
她,莫不就是传说中会武功的侠女?
是侠女也没用,丢了就是丢了,倒霉就是倒霉。我懊恼悔恨,拖沓着脚步,垂头丧气的向城里走去。
幸得在长安尚有几个熟悉的老乡。叹息我的遭遇后,将我暂时安顿了下来。
“彦昌,你不是素来不亲近女色吗?这次遇见绝世美女了?弄得你连功名都不要了。”老乡揶揄道。
我捂住耳朵,假装不曾听见。
没有证明身份的文牒,秋试是无望了。如今只能指望同乡能赊点银子给我,先返家乡再图日后。爹娘肯定很失望吧?十载寒窗苦读,惟愿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孰料我没事逞什么英雄救美,结果连自己的功名都随风而逝了。如此一来,再等三年,真够遥远的。
我烦躁的在屋里踱了三天,恨不得以酒消愁。买酒的银子没有,只能臆想下了,唏嘘度日。
到第四日晌午,主人家忽唤我去正堂。
抬步入内,俏生生的女子正襟端坐,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可不就是我在河边遇见的那个所谓的女侠。
“你怎会找到这里?”我诧异道,明白方才主人家的笑容为何如此诡异了。
她微笑:“你不听我的话乖乖等着,我只能自己找上门来了。”
她说得暧昧,我脸上隐隐的烧起来。真是不知廉耻,不晓得男女之大防吗?成何体统!
“哈哈,”她指着我刻意板起的脸,捧腹狂笑起来,“你居然脸红了,好玩,哈哈哈哈……”
我困窘着,很肯定她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养。
“接着!”她抬手掷过来一样什物。我忙不迭接了,蹭蹭蹭连退了几步,定睛一看,竟是我丢了的包袱。打开一瞧,东西全在,一样没少。
我感激的双手过肩,一揖而下:“姑苏刘玺,多谢姑娘援助之恩,没齿难忘。”
“刘玺?”她脸色微变,终于不是笑着的了。
我很诧异,于是重复确认道:“是,刘玺,字彦昌。姑娘听说过贱名?”
“原来是你。”她几不可闻的轻轻叹了一声,非常正式的敛衽为礼,“刘公子客气了,杨环不敢当。”
杨环,如此美丽的名字,如此美丽的女子。
相逢既是有缘。几千年的等候,终于赢得她的一回首。
只是,我哪能想到,倾城如她,怎么会是一介布衣,平凡如我所配拥有的呢?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承:东风夜放花千树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在同乡的帮助下,我很快在崇仁坊租到一间廉价的小院,安心准备秋试。很快我又发现,根本安心不下来。因为,非常巧合的,杨环就住在我家对门。而且,她有事没事,经常过来窜门。
我劝告她说,孤男寡女独居一院,对女儿家的清誉有损。她总是调皮的吐吐舌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满不在乎的明知故犯。
她喜欢称呼我为书呆子,以逗我生气为乐。
她的厨艺相当的糟糕,以至于我家灶头三天两头的着火。阿环通常就用她所谓的武功,手忙脚乱的灭火,一地狼藉。一而再,再而三,忍无可忍之下,我违背了圣人教训的“君子远庖厨”,负责起了两个人的膳食。
天晴的时候,我们像多年的知己一般,坐在院内的桂花树下对饮畅谈。
她对时局朝政有着独到且精辟的见解。她不是男儿身,不能建功立业,真是可惜了。
我猜度她的家世,追问她是不是行走江湖的侠女,她亦是笑而不答。
她似乎有一个叫做“杨戬”的哥哥。我曾嘲笑道:“真是好名字,和天上的二郎神一模一样。”她难得的一脸严肃,极其认真的答复:“你不知道么?我就是华山上的三圣姑啊。”我一点也没客气,直接将口中的酒喷了出来,几乎笑岔了气。好,这玩笑开得够大,如此类推,指不定我还能是玉皇大帝转世呢。
那段日子,单纯且美好,可以无拘无束没心没肺的笑,是我刘彦昌一生中最为快乐的辰光。
放榜那日,正值中秋佳节。长安城里飘满了浓郁的桂花香气。
不出所料的,我进士及第。殿试应对,深得帝心,钦赐外放扬州知府,在新科同年中是难得的恩宠。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琼林夜宴,叩拜圣恩,觥筹交错。满心满意的欢喜,踌躇满志。
回到寄居的小院,已是夜深。她一襟清寒,孑然独立,如同望尽天涯之路。任凭细小的金黄花蕊,簌簌的落满肩头。
她是在等我吗?为什么流露出这么落寞的神色?仿佛就要踏月而行,乘风归去。
的的确确,从今往后,我是官,她是民,贵贱有分。可是,我这么喜欢她,怎么会让她独自一人留在这寂冷如铁的帝都?
借着几分醺醺然的酒胆,我上前紧握住她的手,不容她半点退缩,期待的问:“阿环,嫁给我,好吗?”
然后是长久长久的沉默。
在我接近于绝望的时候,她吐出一个字:“好。”
得到她的允诺,一连数日,我眉梢间都带着盎然的喜气。
急匆匆的纳采,急匆匆的问名,急匆匆的纳吉,急匆匆的纳征,急匆匆的请期,急匆匆的迎亲。我心急如焚的模样,遭到了所有同年的一致嘲笑。可我不在乎。
名义上说是赶着能早日上任,我实则担忧她会反悔。如此精致的人儿,真的会属于我吗?
洞房花烛夜,挑开新娘的红盖头,娇颜如花,眸光流转。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将她的柔荑贴在我的胸前,许下诚挚的誓言:“阿环,我会对你一生一世的好。”
“一生一世么,太过于短暂了吧?”她漫不经心的笑着。
我心上的一根弦扯得紧紧的,犹豫了半晌,用商量的语气说:“要不,我去书房睡?”
“好。”她想也没想,直接答应。
我踉跄着出门,涩涩的味道充塞着口中。
新婚之夜,流浪的新郎。阿环,给我希望却让我哀伤,你究竟要置我于何地?
衣锦还乡。可我不快乐。
人人称赞我们鹣鲽情深。她似乎是个很贤惠的妻子,从来不抱怨忙于政务的丈夫。
官场上的倾轧,让我心力憔悴。回到家来,我们同床而卧,却是同床异梦。
我知道她有事瞒着我。三更半夜醒来,经常不见枕边人。她会整夜整夜的抱膝坐在屋檐上,仰面望着月光。
偶尔泛舟瘦西湖上,繁花似锦的扬州,却分分落不到她的眼。
我深切的感到,阿环变了,变得沉默寡言。黑白分明的眸子,失神怔忡,黯然无光,再不是亮如晨星。
有时我想,我们之间究竟怎么了?明明是她最先招惹的我,我却爱得比她深。
我禁不住深深的怀疑起来,阿环,她有爱过我吗?
嫁给我,真的让她如此痛苦吗?
早知如此,为何允嫁?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也不会放手。
唯有死亡才会是彼此的解脱。
转:翡翠袖冷春衫薄
“今年淮河会发大水。”她如是说,目光是忧虑的。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推席而出,迤逦的裙摆展开如蝶翅:“信不信随你。”
“信。”我们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哪,我怎会不信她?
由于有了充足的准备,灾难终于到来的时候,造成的危害比预期中小得多。
我没有问她如何知道水情,她也再不透露只言片语。
整整一个月,风餐露宿,吃睡都在淮水旁简陋搭建的棚子中。
我们一起在堤岸上奔走,给灾民分发食物,稳定民心,竟是出奇的默契。间或看到彼此被泥泞画花的脸,相视而笑,如同回到崇仁坊的青葱岁月。
等到洪水过去,重新迁回府衙,我和阿环都黑了,瘦了。
月下对酌庆功。难得的放纵,我们都喝醉了。
阿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高举着酒壶,极轻极淡的嘟囔一句:“他不会来了。”
我说不出的心痛,转身从后面抱住她温热柔软的腰,将头埋在她颈间:“阿环,你还有我。”
“我还有你。”她呢喃的重复,伸手抚摸我的脸。
冰凉的水滴溅落到我手上。我假装不知道那是她的眼泪。
那一夜,她终于没有拒绝我。
我在她体内进出。她闭着眼,既不表示欢喜,也不表示厌恶。淡淡的,像是在履行一种义务。
让我非常非常的恼火。
阿环怀孕了。
她变得有些杯弓蛇影起来。一到打雷的天气,就会拼命的往我怀里躲,让我又好气又好笑。记忆中的她,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通常情况下,她就命人搬张长榻坐在花园中,目光如水,异常温柔的抚摸着腹部,带着别样幸福的神采。
那种温柔,她从来没有给过我。
于是我和自己的孩子吃起醋来,故意说:“我要纳妾。”
她居然很快找了媒婆,选定了家世清白的崔氏,在某个良辰吉日吹吹打打的接入府中。
阿环,真的想要气死我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我刘彦昌所求的,惟她一人而已。难道她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真心?
我试图在阿环面前表现得和崔氏相当恩爱。事实上,娇怯怯的崔氏是极乖顺的。这个小女子仰慕着我,让我有着为人丈夫的尊严与欣喜。
阿环揽了揽广袖,以一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清高姿态,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让我非常非常的挫败。
到得新年,阿环怀胎九月。
府中的一切事务都以即将诞生的小生命为重心。
阿环渐渐对我好了起来。她身子重,整日懒洋洋的,便倚在榻上,出奇耐心的听我弹琴。
日子变得平静温馨。只是,当时心情愉悦的我哪里料到,过分平静之下,是场怎样的暴风骤雨?
这个月里,我失去了阿环。
“对不住了,”她满怀歉意的说。
刚才弹完《凤求凰》,心神激荡的我,一头雾水的看着她挺着大肚子走近。
“阿环,”我的感觉告诉我,很不对。
她不容分说的架起我,扯住我的胳膊,如离弦之箭,“嗖”的就往天上飞去。
一瞬间,我吓破了胆。那是真的在飞翔。扬州的城郭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我紧闭着眼,不敢再看。
过了好一会,她放我下来,似乎脚踏实地了。我再次睁开眼,惊出一身冷汗。足下软绵绵的白色地毯,好像是片云朵啊!还会随风飘啊飘的。
我两腿哆嗦的直打颤,朝近处的阿环靠了靠。
“你男人就这么不顶用啊?”背后有声音讥讽道。
阿环冷笑着,眸光冰寒:“不是你们要我嫁他的吗?”
我心陡的一沉。阿环语气间全是认命般的无奈和赌气。她,真的不爱我。
我转身,和她并肩而立。旌旗摇曳,人高马大的天兵天将蜂拥而出。我自丹田中生出了一股豪情,踏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她爱不爱我不要紧,只要我爱她,必然要护得她周全。更何况,她腹中有着我们的骨肉。
领兵的三眼神将极其藐视的瞥了我一眼,怒吼之中,怜惜与愤怒并存:“阿环,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什么叫做她会死的?我扭头看阿环。阿环默然。再抬首间,她掌心滴溜溜的托着宛若青莲的铜制古灯,大放异彩,熠熠生辉。
一刹那,我豁然惊觉,确认了三眼神将的身份,那是天庭的司法大神杨戬啊!阿环,竟然真是三圣姑么?
我从来没想过,阿环对我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阿环从来没有骗过我。
“愚蠢!”杨戬气急败坏的说,挥舞着三尖两刃刀,直奔过来。
我刚措完辞,预备慷慨激昂的痛斥杨戬这番棒打鸳鸯的行为。脚下没的一空,我立马从几万丈高的云斗上直直的坠落下去。 我仰面,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她怎么狠得下心,将全心全意对她的我推了下去?
“忘了吧,”她俯身,含泪说,“我不值得。”
只有那一天的眼泪,她是为我而流。哀恸的神色,镌刻我心。
恍惚间,杨戬的兵器砸到了她背上。宝莲灯从她手中噌然落下……
“阿环!”我厉声尖叫,又惊又怒,很没胆的,在半空中晕厥了过去。
折:彩云易散琉璃脆
一十八年,宦海沉浮,一路谪迁。收到御史台的任命,我携妻儿,重返帝都长安。
渭水滔滔,杨柳依依。我感慨良千:“一别经年,这柳树竟长得如此之高。”
崔氏巧声笑道:“老爷给妾身讲讲在长安的旧事吧。”
长安的往事?我扶住额头,仔细回想,却是一片生疏的空白。似乎有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从我生命中遗落了。
猛听得边上一人冷哼了声。白衣少年抿紧了唇,凉凉的瞥了我一眼,执剑离去。
我仰面打了个哈哈,掩饰住尴尬,将话题转了过去:“天色将晚,不若早点进城吧。”
“是。”崔氏低眉顺目的应了,转身吩咐家人备车。
崔氏是极淑良体贴的,但总像缺少了些什么。当年我为何执意要娶她为正室呢?
百思不得其解,我摇摇头,将这些无用的想法埋藏在心底。
听闻华山圣女祠灵验,我陪同崔氏前去烧香祷告。
微风涤荡开漫卷的珠帘,袅袅轻尘后,我无意间瞧见三圣姑塑像的真容,胸口如遭雷击,吐出一口淤血来。
阿环,如此狠心,将她出现过的痕迹在我生命中彻彻底底的抹去。可她想不到吧,十多年后,机缘巧合,我会自行解开封印,将往事一一忆起。
“老爷!”崔氏满脸紧张,害怕的哭泣起来。
我一掌推开她,跌跌撞撞的往外行去。
行至山巅,浮云漫漫,绝壁遥遥。天下如此之大,哪里会是她的倩影?
“御史大人是否想起些什么了?”渭水旁遇见的清俊少年闪身出来,抱着剑,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的笑。
那抹笑容,如此熟悉,如此刺眼。如果再阳光一点点,就更像阿环了。我很想确认他的身份。
他在前面领路,往悬崖峭壁攀去。我从未习过武,一路跟得艰难。到了极高极险之处,他便提着我的衣襟,运起轻功,飞跃上前。将我安顿在一个避风的山坳,他甩开双手,漠然的说:“小心等着,莫被山风吹下去。” 然后,纵身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我的惊呼还未出口,却见他稳稳当当的悬浮于半空中,右手提剑,左手捏诀,一脸肃然。是我多虑了,认识阿环的,岂会是凡人?
猎猎的风吹拂着他的白衣如雪。耀眼绚烂的金光从他剑端急射而出,正劈中对面高耸入云的山崖。瞬时间地动山摇,烟尘弥漫,碎石纷纷落下。山谷中伏虎哀号,白猿悲鸣,栖鸟振翅乱飞。待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我放下掩住口鼻的袖子。被剑起破开的洞中,阿环一袭白色轻纱,端坐于碧色莲花台之上,形容未变,却是泪流满面。
我一直记得她笑着的样子。初见时突然绽放的笑容,飞扬洒脱,连天边的云霞都生生黯淡了颜色。以及后来不断不断的长久沉默。如此失态的无声痛哭,倾如雨下,从未有过。
“娘,沉香来迟了。”桀骜不羁的少年在她面前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
阿环抬眸,温柔的凝视着他,仿佛又透过他望着另外一个人:“少暤哥哥,你这又是何苦。”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态,和那日的“他不会来了”几乎如出一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噬咬着我的心。我怎会不记得?
“什么?”沉香的惊愕一闪而过,旋即是常日的淡漠,“我把爹也带来了。”
“带他走吧,我不想见他。”阿环似脱力般倚着,疲倦的说。
我颤巍巍的站着,想离她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两处峭壁,一道深崖,我望得见她,却不能相触。这是不是我们之间永远的距离?
“阿环,我只问你一句话。”我低得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离,“你是不是一刻也不曾爱过我?”
阿环僵住,然后,极轻极轻的颔首。
“母亲!”沉香的拳头重重的砸在石头上。他的眼神沉寂如死。难道是他,用灵力解开封印,强行让我记起?
其实十八年前早就明白,但我一日不死心,便仍抱存有幻想。如今,连这一丝细微的幻想都破灭了。我软倒在地,刹那觉得生无可恋。
“对不住了,”阿环的笑容,惨淡的如同十二月的薄雪,“我是作茧自缚,你何必搅进来呢?全忘了该有多好?”
既伤害了我,何必一笑而过?若能相忘于江湖,我何必执著?莫不如不相见于渭水河边,免去这一场风花雪月,如露如电般幻灭。
我跪倒在纯阳子吕洞宾的面前,苦苦哀求了七天七夜。
丰神俊朗的上洞神人终于动容:“凡事都是有代价的。你若想再见她,就必须忍受魂魄一分为二的痛苦,以及二十世的短命生涯。”
“彦昌不怕。”
“她爱你吗?她既然不爱你,你这又是何苦?”
“可是我爱她。”
就让我变成她所爱的那个男子模样吧,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能咬牙承受。这样,说不定下一次相遇于尘世间,她眼中只会有我一个人的影子。只要她肯回顾……
“痴儿,都是痴儿。”吕洞宾振振衣袖,飘然远去。“人生自古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遥遥传来他高亢嘹亮的歌声,但我知道,他终究是答应了。
平绫七年,御史刘玺突然急病,卒于华阴。
没有人知道,那一年,一个痴情的凡人,究竟和纯阳子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
阿环,下一次相逢,你会爱上我吗?
2009年1月1日~1月4日 颜无水于海拔16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