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小姐一夜之间暴毙”这消息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洛阳,街上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情,流露的情绪有惋惜,有质疑,也有幸灾乐祸的,显赫的金家终于还是有这么一件事栽了――在要招姑爷的时候,小姐却去世了,这不是老天爷开的玩笑么。
不过金家却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文章,小姐下葬,虽不能说是草草,但毫不张扬,与金家的名望很不相符。
过了一天,那些来迎亲送聘礼的车队怎么来又怎么去了,只是来的时候踌躇满志,去的时候垂头丧气。
洛阳王只留下了司徒靖言和皇甫星。
入夜,洛阳王摆了一桌,请司徒靖言和皇甫星相陪。下酒菜都是很清淡的,更撩不起食客的胃口。
皇甫星还是对司徒靖言横眉怒目,不肯跟他坐同一桌。
洛阳王道:“缨络已经去了,这是她选择的路,反正是最后一次,我也由得她去了。以前的事,我也不想计较了,只想你们多留一宿,陪我这老头子喝喝酒吧。皇甫世侄,你不是这么不给面子吧。”
皇甫星有点惶恐,连忙道:“不敢不敢。”一边坐下,一边却想:洛阳王虽说不再追究,但我这口气可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的。且先喝了这一顿,等出了金家的府第再跟姓司徒的小子算这笔帐。
洛阳王亲手提起酒壶,替两人斟满了酒杯。
这酒杯与前些日子的金杯却又不同,是白瓷烧就,成色极好,薄的像纸一般,毫无瑕疵。杯中酒淡淡泛红,胭脂颜色,嗅之却有桃花香气,映得白瓷酒杯透出红意来,就似美女脸颊上淡淡的红晕。
洛阳王道:“这是千叶山庄二小姐亲手所酿的‘千里桃花醉’,缨络生前最喜这酒色名俱佳,总是要我寻来。她酒量却浅,往往一瓶一个月也不能喝完,她说这酒便是拿来摆着看看也是好的。”
皇甫星听得他如此说,一脸黯然:“缨络小姐兰心蕙质,可惜……”说不下去了,仰头喝了那酒。
司徒靖言想到:这千叶山庄的二小姐十年前在玉门关内风头劲极一时,后退隐千叶山庄,据说与夫婿相唱相随,兴致起时当垆卖酒,这“千里桃花醉”声名在外,也是有人的因素在内。缨络小姐喜欢这个,也算是赏识风雅之人……想到缨络,心中微微不安,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酒液却与观感大大不同,初时入口尚觉甘美,入喉却品着酸涩来。司徒靖言不禁皱了皱眉:这酒味道怎么这么苦涩?这第二杯却饮不下去了。
皇甫星却饮不知味,一杯接一杯,只是灌了下去。
洛阳王看司徒靖言不再碰杯,看着他说:“司徒世侄可是觉得酒味不好么?”
司徒靖言不好直说,只道:“这酒味偏于苦涩,失之醇厚,不合我的脾胃。”
洛阳王忽哈哈一笑:“好厉害的司徒公子,不但眼光第一,连舌头也是第一的。”
司徒靖言看他神情转变得如此之快,心中一惊,正想这酒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洛阳王收住笑意,望着司徒靖言,缓缓道:“这酒不错是‘千里桃花醉’,但我加了一点东西。这东西专治薄情之人,名唤‘离人泪’……”
司徒靖言脸色一变:“销魂蚀骨的‘离人泪’?”
皇甫星这时也不禁抬起头来。
洛阳王道:“正是。公子见识广博,当知这离人之泪最是销魂蚀骨,缠绵不已,至死方休。”
司徒靖言看着洛阳王:“你原来是早已打算给缨络报仇,这才留下我俩……”
皇甫星不禁道:“害死缨络小姐的是他,取他性命便是,为什么要扯上我?”
洛阳王看着他,眼光中满是讥讽之意:“你不是很爱慕小女的吗?这样赶下去,跟她做个伴不是很好吗?”
皇甫星脸色大变,却说不出话来了。
司徒靖言道:“洛阳王你势力之大,只要传言一声,我两人的性命你即时可取,何必借助这小小一杯酒。”
洛阳王点点头:“很好,生死关头,你竟还如此镇定,那丫头还是挺有眼光的。”
皇甫星喝道:“什么有眼光,挑了个薄情郎,最后还给他害死了,缨络死不瞑目。”
洛阳王看着他:“你可知道为什么我都让他们走了,单单留下你们两个?你们一个是缨络爱慕的人,一个是爱慕缨络的人,我送你们去陪她,使她不致寂寞。这一杯酒,这‘离人泪’,可以使你们死的安安静静,保留你们的潇洒样貌,不致下到地府吓着缨络。”
皇甫星脸色大变,喃喃道:“金老爷子,你疯了……”
洛阳王仰天长笑:“什么是正常,什么是发疯?只要缨络开心便好,只要开心便好。”
皇甫星想站起来,腿却一软,又坐了回去。
司徒靖言也觉得手足发软,真气都提不起来,一阵凄凉的感觉慢慢从心底升了上来。不禁暗想:所谓销魂蚀骨,便是这个滋味么?
洛阳王道:“小女之死虽突然,但总不能脱了你两人关系,不是你们,她不会轻生,今晚你们就去陪她吧。”
却听得门外一人道:“错了,缨络不是轻生的。”
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进来,竟是杜薇。
洛阳王瞪视着杜薇:“你来这里做什么?”
杜薇道:“缨络的死跟他们两个无关,缨络是给人害死的。”
洛阳王脸色一变:“你怎么这样说?”
杜薇道:“入棺前,我曾看过缨络。她的血,这么久,还没有凝固,应该是中毒了。司徒公子,有什么毒?无色无味,令鲜血无法凝固?”
司徒靖言想了想,缓缓道:“单纯一味毒药应该不会这样厉害。若是两种混合,则有可能是鹰嘴莲加上半迎夏,又或者是秀水红加上孔雀兰。”说到这里,他似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
洛阳王脸色大变,却道:“小女房中养有秀水红,难道……”
司徒靖言看看洛阳王,不禁道:“那日小姐请我前去相谈,我便见得有奇异植物,平生未见,却似图谱上所描的秀水红,不及相问,却原来真的是。只是,这孔雀兰也是极为难得之物,却怎么……?”
洛阳王脸色很是难看,阴沉着脸,缓缓道:“这孔雀兰可是枝高不足半尺,有点像孔雀身上羽毛的蓝颜色,开紫色的花朵,嗅之有若酸醋的味道?”
司徒靖言怔怔看着洛阳王,道:“书上正是如此记载,此为稀世奇花,我也未曾见过。”
洛阳王抬头望住屋顶,似是要看穿屋顶似的,缓缓道:“缨络小时十分玉雪可爱,大家都宠爱她,看见她的人没有不喜欢的。在她七岁那年,有一托钵僧人前来化缘,无意看见缨络,竟开口便要缨络随他回去修炼。我们当然不允。那僧人留下一番话就走了,不想十年后的今日竟然灵验……”
他收回目光,望住远处,一片空洞,接着说下去:“昔日他说缨络会被身边最亲近的人害死……我溺爱缨络,知她喜爱奇花异卉,才千方百计地寻来,只为搏她一笑,却不料……”
司徒靖言忽道:“不是这两种花草害死她的,这两种花草混合在一起,会使人手足麻软,意识模糊,但不会致死。致小姐于死地的是那柄匕首,但她当时手足无力,这匕首便是再锋利也不可能直没至柄,小姐是给人害死的。”
洛阳王身体一震:“真的如此?那遗书呢?”
杜薇道:“那张纸,我看过,……我只知道,若是我,要死之前,写的字不会这么工整的。”
听杜薇这么一说,司徒靖言不禁也道:“当天我初见那遗书,也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似乎是蓄谋已久的,但心中一乱,就无从追究了。”
洛阳王不禁伸手捻着颌下胡须,沉吟道:“是缨络身边的人,又懂得学缨络的字,难道是……碧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