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命
9：坐在江湖最顶峰的两个人
其实无忧宫颠倒众生的媚功也并不是男女通吃的。
说明白一点，就是这套摄人心智的勾魂术怎样使用也是因人而异，才能发挥预期的效果。
江湖上之所以把梦夜色的媚功传的神乎其神，好像无论男女都会被她迷倒着道，也只是不知道这个很简单的原因而已。
而事实的真相通常都是索然无味的。
梦夜色最招摇的时候，曾以一己魅力，使得南耶寺数十位高僧一齐发疯，纷纷砸碎了佛像争相还俗。她也曾因为突然而起的兴致，引得不少江湖上有名的冰清玉洁的女侠忽而转性，回去休掉自己的夫君，哭着喊着拜入了无忧宫的门下。
那时梦夜色妖法之盛，几乎没人可以抵挡，无分男女。
而梦夜绯却绝不在其母之下。
修炼媚功的先决条件便是天生丽质。一个形同猪猡的丑女无论怎样努力，恐怕都很难与‘媚’联系起来。
而梦夜绯之所以还远不及其母，是她的武功实在很差劲。
梦夜色一代妖姬至尊，无论媚功还是武功，都已至臻境，所以才让所有人畏惧敬服。
梦夜绯却没有练武的天分。
不过凭良心说一句，单止她得自其母的媚功真传，江湖上能目不斜视毫不受其蛊惑的人几乎等于没有，所以她在不怎么精通武功的情况下，经历各种纷争仍没输过一场。
但是事情很微妙，一边以缎带使出‘婵娟’，一边配以媚功诱惑，本来十拿九稳的招数，在白帝身上统统失效。
她拿对付男人的手段来对付白帝，若是知道了真相，是否会觉得可笑？
白帝的反应很简单，出手一剑削断婵娟，直接抵在梦夜绯的喉头：“让你身后的人住手。”
梦夜绯愣在了那里，她布置的刀斧手也愣在了那里。
谁也没想到交手还没一招，白帝便控制住了整个场面。
等白帝拿剑架在梦夜绯的脖子上悠然离去后，大家才如梦初醒的向梦夜色回报，只是回报的时候，众人仍是一脸难以置信。
——谁也没看到白帝是怎样出的手。等他们注意到时，婵娟已碎裂，残艳已出鞘。这不是用‘快’能够形容的速度。
一个不受媚功蛊惑的顶尖剑手，要想挟持一个不怎么会武的‘弱女子’，事情便容易的多了。
“什么？无忧宫拒绝和亲，你便将人家的少宫主抓了回来？”
饶是伊独憔一向冷脸，这次也忍不住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听到白帝的回复，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又是意外，又是可笑。
“正是。”白帝理所当然的道：“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弄来。既然你喜欢美人，那还等什么？挑选黄道吉日完婚吧。”
“……”伊独憔一拍扶手，飘行坐到白帝身前的桌上，将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反复打量了几遍，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原来你真的不懂。”
“不懂什么？”白帝奇道。这妖人还真难伺候，以为她从无忧宫历尽艰难险阻带回人家的少宫主她容易吗她，居然还一副自己搞不清状况的埋怨表情。“要是担心梦夜色翻脸那倒不必吧，毕竟她的女儿在我们这里。”
“岚命。”伊独憔突然轻唤出声，打断了她的繁长分析，以肯定的语气道：“你是个笨蛋。“
白帝愣了一下。这妖人从不曾称呼自己的姓名，那两个字突然从他嘴里喊出来，有着说不尽的别扭。她忍住心中的惊奇，换上一副凶恶脸孔：“怎么，你还不满意？”
“我当然不满意！”
岂料伊独憔以比她更凶恶的表情狠狠道。像是跟什么闹别扭的小孩似的，这个一身绯红的男人，陡然间杀气大盛。“来人！给我死进来几个人！”
外面听到城主宣招，一阵骚乱。
由于白帝向来是与伊独憔单独会面，而城主又没有明确让谁进来，外面守护的子弟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进去招人嫌。
“你想做什么？”白帝看着伊独憔不知为何震怒的样子，心中涌起一丝莫名不安。
“想做什么？”伊独憔此时就像神经已崩断而发狂，枭枭而笑：“我要杀人。”
他残忍的笑起来时也很好看。
无疑伊独憔怎么看都是异常俊美的男人，而且优雅。
白帝当然见过他杀人浴血的样子，虽然血腥残忍，但一直优雅。
不过白帝没有见过失常的城主：“杀谁？你疯了么？”
伊独憔恶狠狠的扳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的道：“很好，我忍了你这么久，你就给我这个答案，我要杀尸葬。”
虽然他这个决定极其突然，但是任谁看到这样一副冷酷面孔，都不会认为他在说笑。
白帝锁住眉心，冷冷的道：“纹裳一直对孤月城、对你忠心不二，你居然如此倒行逆施？”
伊独憔冷笑：“纹裳，叫的真好听，凭这个他也该死了。”
白帝也冷笑：“你不可理喻。”
这时门口有两三个护卫终于鼓起勇气将大门推开一道小缝，探头探脑的进来，小声道：“城主有何吩咐……”
还没等人把战战兢兢的几句话说完，白帝恶狠狠的挣脱了伊独憔的控制，回头厉声道：“滚！”
“是，是……”
先前探头的几个弟子立即缩了回去，重新把门掩好。
“你行啊，现在他们对你比对我还服从。”伊独憔不怒反笑，“岚命，你从不真正听过我的话，是不是早就想把我赶下去，自己坐在这个位子上？”
白帝怒极：“伊独憔！”
伊独憔却玩味似的颔首：“很好，第一次直接喊本座的名字罢？”
白帝哭笑不得：“你到底想怎样？你的‘旨意’我尽力达成，就算有什么不顺你意的地方，也犯不着拿纹裳开刀吧？”
伊独憔像是竭力忍着什么，好久，才指着白帝带回来的那绝色女子道：“我不喜欢她，你给送回去吧。”
白帝纵使因为伊独憔对己有恩而百般容忍，无论怎样苛刻的命令都拼死完成，但这么被人玩，早已心头火起，只握着拳，苍白了脸，没有说话。
而被白帝带进来后就一直冷眼看他们君臣吵了个不亦乐乎的梦夜绯，心中却转了数次念头。
虽然伊独憔与白帝在见面后就开始争执，将自己晾在一边，空气都似乎因两个绝顶高手的怒气而充满了□□味。但梦夜绯心中却暗暗高兴，因为伊独憔与白帝的关系看来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牢靠。
她一面盘算着对己有利的计划，一面仔细观察着两人。同时，也为伊独憔这样霸道俊美的男人居然是个残废的事实而小小惋惜了一下。
谁见到伊独憔都会生起这种感慨。
如果他不是个残废的，或许梦夜绯很乐意嫁给他。
因为除了这一点残缺之外，伊独憔的完美几乎无可挑剔。
不过这一切算计到伊独憔那句话为止。
当梦夜绯听到伊独憔当着自己的面，满脸不屑的说‘我不喜欢她，你给送回去吧’时，简直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所有的自傲与自信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被击的粉碎，梦夜绯羞愤交加，不假思索的开口：“你这个断腿的残废好了不起么？若非受人强掳，就算死，本姑娘也看不上你！”
说完，看到伊独憔猛然转向自己后，又冷笑着加了一句：“天底下的女子，只要不是个傻子，谁会瞧上一个残废的！”
伊独憔听着梦夜绯毫不留情的讽刺，一直挂在唇边的嘲讽笑容终于消失不见，在听到最后一句时，脸色瞬间苍青。
梦夜绯还不晓得自己的无心之语在这绯衣妖人的心里造成了怎样的打击，得意的看着他渐渐扭曲的脸，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意。
伊独憔本就泛着绯色的眼，愈发凄厉起来。
就在眼睛最后一次眨合之间，他的袖子突然惊起一道凄凉的晚风。
荒凉。
妖异的荒凉。
半截绯红妖刀露出袖外，荡漾起一片又一片的刀风。
刀风清伤，刀意荒芜。
恍惚间，周围已变成大漠日落的苍郁之色，只是却因为杀戮四野而满目鲜红。
花开花落春几度，
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一刀之美，可谓绝世。
看到了这一招，看到了这样的花芜名刀，一向善于蛊惑别人的梦夜绯，忽然像被下了咒术似的，毫无反抗之意。
这一刀之美，让人几乎甘愿为他而生，为他而死。
并且死而无憾。
梦夜绯被森寒刀风迫得微眯了眼，欣然等待着这把如此妖娆美丽的名刀切进自己的身体。
这时，她只听到有人急切的喊了一声‘刀下留情’，便见一个白影瞬间挡在了自己的身前，胸口猛然一痛。
这个人的白衣白发上溅满了殷红血迹，涩声道：“城主……”
这个人赫然便是白帝。
梦夜绯惊恐的看到，伊独憔惨烈嫣然的一刀，穿过白帝的胸口，直接刺入了自己的体内。
原来是因为这样，才突然那么痛。
好快的刀。
好薄的刀。
不愧是被称为最会杀人的刀。
被刺入的时候，一点痛感都没有。
反而让人有种仿佛上了瘾般的销魂。
等到伊独憔清醒过来，痛惜的看着白帝时，梦夜绯才感到胸口好痛。
所幸花芜是袖中短刀，虽然锋利无比，却是不长。在穿透白帝之后才刺入自己的身体，想必是没什么要紧的。
可是好痛。
明明不应该这么痛。
梦夜绯呆滞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怎样也不明白为何白帝会替自己挡下致命一刀。
她也不明白为何在受了伊独憔一刀之后，白帝仍是毫无怨言的模样。
伊独憔僵硬的拔出花芜，隐入袖中，因为一刀发出，半空力尽而落在了白帝的面前。
他抚着白帝染血的白发，没有说话。
白帝捂着胸口，勉强坐起来，道：“你不能杀她。”
“杀了她，便是与无忧宫结下死敌，更是不义于江湖。”
原来她替梦夜绯挡下致命杀招，也只是为伊独憔考虑而已。白帝挣扎着说完这句话，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伊独憔挥手打断，“可是你挡的不够专业，还是伤到了她。伤了她，便与杀了没有什么分别。”
伊独憔说话时的温柔，完全不像是伊独憔。
似乎白帝的鲜血唤醒了他的理智，这时的伊独憔温文尔雅，丝毫没有方才的厉怖狰狞。
白帝迅速封住自己伤口附近的穴道，阻止血液的不断喷涌，所幸被自己护体内劲反噬，这一刀虽然伤到要害，但若悉心修养，并不致命。
“所以，你很笨。”伊独憔再次数落着白帝，微微一笑。
白帝则因为伤重，早已懒得和他唱反调。
这时门外的子弟一阵慌乱，然后不顾两人之前的禁令，迅速冲了进来，跪倒之后立即道：“不好了城主，帝君，无忧宫倾巢出动，已经连拔我城三十三道明桩暗卡，眼看就要攻入主城了！该怎么处理，还请城主示下！”
这几人禀报完毕，才抬起头来，看到了屋子里发生的事情。
我的老天爷啊。
大家心中同时惨呼一声。
比起无忧宫的大举入侵来，眼前的事实显然更让人震惊。
城主抚着帝君的头发，帝君倒在城主的身边，身上全是鲜血，前胸更是被什么利器留下一个深深的血洞。
而被帝君带回城的那绝色佳人，则捂着伤口，眼神空洞的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人，没有表情。
“城主……”其中一人壮着胆子道：“无忧宫突然来袭，人数众多，宫主梦夜色亲自打头阵，大家都撑不住了……本城高手大半出任务还未回来，此战凶多吉少，还请城主回避……”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重伤的白帝。如果白帝没有受伤，凭着对他的信心，大家也不会说出这么丧气的话来。
只是现在……
“知道了，你们先出去，我随后就来。”伊独憔挥手示意，几名弟子只得退了出去。
“你看住她，如果我有什么万一，就杀了她。”伊独憔倏然出手，封住了梦夜绯的重穴，对白帝如是说。
“你不避开？”白帝这时经过调息，脸色渐渐好转了一些，奇怪的道：“或者，以她为砝码，迫梦夜色退兵怎样？”
“避战不是我的作风。”伊独憔笑了起来：“杀个痛快再说吧。”
看着伊独憔要走，白帝勉强站了起来，按住腰畔艳剑：“如果城主决意这么做的话，就让我与你最后一次并肩作战吧。”
“不，你留下。”伊独憔不容置疑的用了命令式口吻：“我会杀了所有来犯之人，然后回来找你。”
“城主？”白帝迟疑的唤了一句，却不知该不该听从这个命令。
这或许是伊独憔对自己最后的命令。
“你不信？”伊独憔扬起眉毛。
白帝默然。
“过来。”伊独憔坐在地上，对白帝招了招手。
白帝蹲下身子，凑到了他的面前。
冷不防的，一个温柔霸道的吻骤然压住了自己的唇，意外的让人来不及反抗。
伊独憔狠狠的咬着她的唇瓣，直到两人嘴里全是甜腥的血味。
然后他放开了她，一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