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两头都受气
秀玲坐在卫生间门口，吭哧吭哧洗着衣服，一件件洗个不停。
一晃十来天了，小良人没来过一回，电话也没打过一个，不晓得是怎么了。她也不好打电话问他。小良不来，就没人帮她哄钢钢、洗衣服了，没人请她看电影、逛公园了，也没人能给她带来梦里想起都要笑醒的快乐了……现在，能叫她想起来心里就甜甜的、揪揪的，甚至觉着吃饭、睡觉都特别香的人，只有小良了。哥哥、姐姐都比她强，爹可以这儿住住、那儿走走，用不着她操心，况且隔那么远，操也是白操。艳萍姐、新芳姐都比她大，各有各的工作，人家的事儿人家自己会管，她犯不着管，也没那能耐。有能耐管好自己，就算不错了。
可她眼下就遇到个事儿，总觉着怪怪的，心里有些烦烦的。自己想了多次，仍没有个定见，又没人可以商量。就连对小良，她也感到羞于启齿，何况他又没信儿。她只有自己面对，想法儿处理。她要面对、要处理的，就是那部先借给她、又送给她的小灵通。前天发了五百元工钱后，她把小良给的那些加到一起，心想大差不差也够数了吧。最近一段，赵莱丹不晓得在忙些什么，有时一连几天不落屋，刚回来就被王倩叫到卧室，俩人“嘁嘁喳喳”说半晌，偶尔还听见王倩起两声高腔，发几句抱怨。昨天后半晌，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赵莱丹先回了，她就拿着一沓钱给他。赵莱丹像是嫌钱咬手，闪到一边，不停地吧咂着嘴，显得有点发窘的样子，说你看你这妞，跟你说过这是我在酒桌上猜枚赢的，又没花一分钱，我和你嫂子都有手机，用不着它，带在身上反而累赘……说得她倒不好意思起来，感觉自己成了狗咬吕洞宾了。
钢钢这几天偏偏生了病，带他去医院几回，打针、吃药特别费劲。刚好了点儿，就又开始磨人了，老是哼哼咛咛的，一会儿想出去看这，一会儿又要出去玩那。她被搞得没法儿，只好由着他的意，有时候饭都做不及时，四个人换下的衣物一天天攒着。赵莱丹并没说过什么，王倩说的话虽然不多，但没一句好听的，瘦梨脸垮成了茄子，像要冒出茄汁似的，叫人心里沉腾腾的。她这两天急得不行，但没人替她招呼钢钢，她又不会使□□法，衣服就一件件往大盆子里攒着。
吃罢早饭，两位主人上班去了。秀玲洗了锅碗，就打算洗衣服。可钢钢抱住她腿又哼咛起来，怎么说都没用，拿了好多玩具、儿童画书，全被扔到地板上。他已经玩腻了，看厌了。后来，还是她灵机一动，从大板箱里翻出几本旧画报，终于把他哄住，她这才腾出手洗衣服。
秀玲的确是用手在洗。东家的洗衣机是什么智能型的，她看都看不懂，更别说用了。小良教过她一回，她也试过几回，可老是用不好。用手也没什么，费不了多少力气，而且又凉快。
秀玲在卫生间忙活，钢钢也在爸妈房里忙活。钢钢差一个月不够两岁，坐在小凳上看着画报，只会看上面的画，认不得上面的字，几本画报“哧啦哧啦”很快翻完，他的兴致就落了下去。一抬头，见写字台上有个金鱼缸，他就走过去上了藤椅，爬上写字台。他把手伸到鱼缸里搅搅，小鱼们如临大敌似地乱窜，他觉得挺好玩，就张开两手去抓。碰巧逮住一条，他就拿出来仔细瞅瞅，咧开小嘴“嘻嘻”地笑。
过了一会儿，钢钢对金鱼缸也失去了兴趣。他转着脖子到处张望，发现旁边书柜上有几只漂亮的细瓷花瓶，瓶里插着些好看的干花、绢花和塑料花。他马上来了神，站起身扶住柜子，踮起脚伸手往上够了够，但却够不着。他想了想，下去把小板凳搬上写字台，垫在脚下再往上够。
这回总算够得着了。钢钢用小手抱住花瓶就往下拿。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小，花瓶沉甸甸地坠了下来。花瓶落在金鱼缸沿上，滚到写字台上，滚到了地板上，“啪嚓”一声爆成了碎片。他猛然一惊，一下子跌倒在写字台上。他“哇哇”大哭起来。
秀玲闻声跑进房间，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她连声“咦咦”着，赶紧把钢钢抱下来。她一面“宝宝”“乖乖”的哄着，一面替他擦了鼻涕、眼泪。哄了好大一会儿，钢钢才算安生了。
花瓶彻底报销了，鱼缸也破了个大口子，还有一长条裂纹。秀玲心里“嗵嗵”直跳，大脑像电磨一样飞旋：这事儿该怎么交待哩？她着实犯了大愁。
“阿姨，上动物园！我要去，看猴子！坐会飞的车车！”钢钢仰起脸说。他惹了祸，自己却没当回事儿。
秀玲板起脸嚷道：“要去你自己去！阿姨没空，也没那心思！”
钢钢瞪着俩眼瞅瞅她，说了声“坏阿姨”，径自向门口走去。但房门已被锁上，他开不开。他愣了愣，跑过来抱住秀玲一条腿，央求道：“阿姨，给我开开！”
秀玲没好气地嚷了他几句，他却抱得更紧，闹得更厉害，嘴里不停地说“阿姨开门”。秀玲推了几次没把他推开，一时把持不住，张开巴掌往他屁股上拍了几下。
这下子，可算是捅着蚂蜂窝了。钢钢“噗通”蹾在地板上，手脚乱舞乱蹬，叽哇叽哇哭得比刚才更伤心，连声叫道：“坏阿姨！坏阿姨……”
秀玲也给气哭了。她用手揉揉眼窝，撇下钢钢去洗衣服。钢钢哭了一阵，似乎是累了、困了，自个儿爬到床上睡去了。
中午吃饭时，钢钢就向他妈告状了，一个劲地说：“坏阿姨！阿姨不好。”王倩把脸一垮，问是怎么回事儿。秀玲只好把花瓶、鱼缸之事说了，说得吞吞吐吐，委委屈屈，倒像是她打破了似的。
王倩拿眼瞪瞪她，丢下饭碗跑进里屋，一看果真不假，出来时脸色大变，厉声责怪道：“你看你弄这事儿，差劲不差劲？一二十岁的人了，连个小孩都看不好，真够戗！”
赵莱丹轻描淡写地说：“这件事儿，也不能全怪秀玲。她不是在洗衣服嘛！她又没有三头六臂，背后又没长眼睛。再说，钢钢这孩子，也确实太淘气了。怨只怨，咱们把他惯得太狠啦！今天这事儿，也算给咱们敲个警钟吧。”
王倩立时大光其火，乜斜着他道：“你和什么稀泥？钢钢才多大？一个吃屎孩子，屁事儿不懂，他知道哪可以动，哪不可以动？不全得靠大人招呼吗？他要是懂事儿了，我干吗花钱雇人？”
“我……”秀玲说了这一个字，把头一低，不晓得怎样续下去了。她有满肚子的委屈，甚至牢骚，想发却找不到突破口。带孩子、做家务都是自己的职责和任务，当初王倩交待得一清二楚，自己一个字的意见都没提，现在能说什么？
赵莱丹嘿嘿一笑，和气地对秀玲说：“说起来你也有些不对。洗衣服当然是好事儿，应该干的。可你怎么不先把孩子哄睡再干哩？刚才我说的敲警钟，不光是对我和你倩姐，对你也同样适用。你说哩？这一回，就算是个小小的教训吧！今后注意些就是了。”
“我不管什么今后！今天就只说今天的事儿。”王倩双手卡住腰，厉言厉色地说，“事儿已经弄出来了，具体该怎样处理，其实并不难。俗话说得好，损坏东西要赔。这个理儿，我想谁都不会不明白吧！”
“你是说要让她赔？”赵莱丹略显吃惊地问。
王倩瞪他一眼，撇撇嘴道：“我说的是外国话？听不懂吗？”
秀玲瞥了她一眼，低着头讷讷地说：“倩姐，我……”她眼里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说什么呢？带不好孩子小的闹，做不好家务大的怪，两头都得罪不起。可自己又没长出第三只、第四只手，结果就成了钻进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都受气，还有什么可说的哩？
赵莱丹接口说：“她刚发那几百块钱，买了衬衫买了鞋子，又买个二手小灵通，还能剩下几个？”
王倩微微一笑，口气缓和地说：“我并不是要她马上就赔。我的意思是，两样东西一共值多少钱，以后逐月从她工钱里扣。”
赵莱丹劝她道：“叫我说，就算了吧。花瓶、鱼缸能值多少钱？况且都是别人送的，又不是咱们花钱买的。更何况，鱼缸凑合着还能用，花瓶呢又不是秀玲弄坏的。依我看，就不必认这个真了吧！”
“这是你说的话？嘁！”王倩不禁又动了气，“你蚊子打呵欠，好大的口气呀！能值多少钱——我问你，你一个月能挣来几只花瓶、鱼缸？况且，这并不是一般的花瓶、鱼缸，是好朋友送给我的结婚纪念品。要是没有弄坏，即使谁愿意出多高的价钱，我还不一定想卖给他呐！”
“倩姐，你别再说那么多了。”秀玲终于开了腔，“该我赔多少，你尽管扣我的工钱好了。我没什么意见。反正，再冤枉也就这一回。以后我小心点儿就是了。”
王倩一愣，旋即笑了说：“嘿，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就……什么尽管扣，还有冤枉什么的，说得上吗？我知道你思想上还没通，还在闹情绪是不？刚才我已经说了，东西虽不是你直接弄坏的，可你毕竟负有很大责任！要不是你一时疏忽，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你说呢，嗯？
秀玲苦皱着脸，掏出手绢擦擦眼窝，然后捂住鼻子，使劲擤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