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三姐妹重聚
（一）
早饭后，秀玲背了只小挎包，搭公交车来到火车站。一路上，她的心情是急切而又快活的。因为，今天她要跟艳萍姐、新芳姐一起出去游玩哩。
昨天下午，艳萍和新芳结伴而来，脸上热得红扑扑的。当时，她正领着钢钢在楼下树荫里，跟同楼的几位小保姆说笑。远远望见艳萍骑一辆电动自行车，后面带着新芳，她立刻欢呼着跑过去，眼泪都流出来了，煞像好多年没见似的。她上前和艳萍、新芳各拥抱一回，引得艳萍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新芳羞得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拉住她胳膊轻晃。
三个人亲亲热热说了一阵，她忍不住走到艳萍的电动车跟前，这里那里摸摸，连声说“真漂亮”。她小心地坐上去，双手扶住车把，轻轻颠了几颠，嘴里“嘟~嘟~”叫着。艳萍说“你把这当摩托了”，就要开开电门让她骑。她赶紧跳下来，连说不会、不敢。
艳萍胸前挂着一部手机，色彩明艳，样式精巧。她拿在手里玩赏半天，找张纸记了号码装进口袋。新芳见了，让她给撕一片纸，也记下了。
艳萍说，明天星期六，她轮休一天，想和她们俩聚聚，一块儿玩玩。刚才她上街买了手机后，找到新芳一说，新芳跟李翠兰请下了假。问她可不可以跟东家说说，让他们给一天假。
她当然十分乐意了。吃晚饭时，她把这意思一说，赵莱丹先答应，王倩就也答应了。上床后，她久久难以入睡，好像服了过量的兴奋剂。
秀玲匆匆走进车站路集贸市场，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今天是周末，这里头行人、车辆特别多，道路不时被堵塞，搞得不少急于赶路的人都烦烦的，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走到包满意饭庄跟前，秀玲快速跨上台阶，迈着轻盈的脚步，一阵风似地飘了进去。进门后，见艳萍已经到了，正在帮着收碗、抹桌子哩，她很有些不以为然，心想：这是何必？坐着歇一会儿多好，倒给刁老婆子干起活来了——你又不在她这儿做事，真是的……
“咦，这是谁呀？”艳萍瞅见她之后，脸上明显带着些夸张表情，笑嘻嘻地说，“打扮得真漂亮哦！”
秀玲嘬起嘴儿一笑，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了低。有几位顾客都停住吃喝，目光聚集在她脸上、身上，像探照灯似地扫来扫去。她上前抓住艳萍一只胳膊，红着脸轻轻打了一下。
艳萍转身去抹桌子了。秀玲就往里面走，碰上新芳端了碗辣椒面出来，见到她“咦”了一声，高兴地说：“你先坐会儿。我把这送过去，洗洗手，咱们马上就走。”
“李……姨在里边吗？”秀玲往操作间里一指，“我跟她说句话。”
“在，在。”新芳匆匆应答一声，听见有位顾客拿筷子敲着碗边，连声“辣椒辣椒”的唤她，就赶紧给对方送过去。
秀玲进了操作间，李翠兰正跟姚、陈二师傅说着什么，见了她后招呼道：“啊，小朱来啦！”
“李姨您在呀！”秀玲眨眨眼皮，转了转眼珠，将里面的情形迅速打量一遍，目光从李翠兰的胖脸上掠过去，停在了窗口里面的周小良头顶，“莱丹哥和嫂……倩姐，让我跟您说一声，改天他们要来看您哩！今儿个，他们上钢钢他姥姥家去了。”
“好，好。我知道了。你请坐吧！”李翠兰扭过头，又跟姚、陈二人谈了起来。
姚、陈二师傅一边说话，一边炸着油条和油饼。王桂芬和另外两个陌生女孩——可能就是昨天新芳说的马玉珍和冯小莹了，她俩正在往窗口外面递着油条、油饼和胡辣汤、小米稀饭。胡辣汤和小米稀饭都是小良舀的。
小良得了个空，跑出操作间，笑眯眯地说：“你来了？”
“嗯。”
“准备上哪儿去玩？”
“没准备。反正是到处转呗！哪儿好玩儿，就去哪儿。”
小良不吱声了。
秀玲逗他道：“要不，你也一块儿去？”
“想是想，就是不行啊！”小良冲她挤挤眼，正经地说，“新芳请了假，我不好再请了。活儿总得有人干吧。下个星期天我再请假，然后去找你行不？”
“好。”
“秀玲，咱们走吧？”艳萍在外面叫她了。
秀玲跟小良对望一眼，飞快地拉拉手，就来到外间。艳萍从冰柜上拿了手袋和淡黄色遮阳伞，朝新芳、秀玲莞尔一笑，调皮地说：“走吧姐们儿！”
已是上午九点多钟的光景。太阳高高悬在天上，远近的楼厦、丛树都泛溢着热浪，闪耀着金黄的刺目的光环。被楼顶、树冠分割得支离破碎的朗朗晴空，碧蓝中泛着些白色光晕。云儿却是一丝也不见。
三个女孩来到二七纪念塔脚下，地面上浮荡着窒人鼻息的热气。在售票口，三个人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争执。艳萍掏了钱买票，新芳忙拦住说“让我买”，秀玲拉开新芳说“我比你挣钱多些，我买吧”。
争了好大一会儿，艳萍着急了，不由得起了高腔：“都别争了！今天这次聚会，是我牵的头儿，理当由我买票。今儿一天的花销都由我负责。再说了，我的收入毕竟比你们高点儿。所以，待会儿再到别处游玩，包括吃饭，你们俩就别再争了，免得……好不好？”
新芳和秀玲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买了票进了入口处，她们这才发现，里面是个琳琅满目的地下商场。柔和而闪亮的日光灯不几米远就有一个，照得整个空间通体透亮，爽神悦目极了。
她们跟在别的游客后面，由塔脚与商场接合部的台阶上去，却似步入了另一个天地。这里没有聒耳的噪声，没有弥目刺鼻的烟尘，也没有撩乱人心的扰扰攘攘。有的只是清静、幽雅的环境，一幅幅格调凝重、悲怆而激越的历史画卷，和引人细加品磨、促人更上层楼的氛围。三个人顿觉神清气爽，眼睛也舒服了，身上也精神了，腿脚也像得了神力一般轻快起来。
在第四层上面，她们不时凭窗远眺，发几句赞叹性的议论。沿塔壁转着欣赏了一圈，待要迈步再上的时候，忽听得有个男声招呼道：“哎小姐，照张像吧！来到这二七名城，登上这闻名遐迩的纪念塔，您最好让我这高级相机和高超技术，为您拍一张具有历史感兼有时代感的丽姿倩影，否则您将会不胜遗憾的！来吧小姐！来吧……”
艳萍停住脚，偏过头一看：不几步远的地方，临窗摆了张三斗桌，桌上有一块大镜框斜靠住墙壁，里面卡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照。旁边放着一大一小两部相机，还有一堌堆装胶卷的小盒子。桌旁的条凳上坐着一位时髦女郎，紧挨着她的是个青年男子，此刻正堆了满脸的笑容，热情洋溢地向她们宣传着在此留影的种种妙处。
“咱们每人来一张，好不？”艳萍征询道。
“算了吧。我不太喜欢照相。”新芳笑了笑，又说，“你们俩照吧。”
“我可没意见。最好照一张单人像，再来一张合影。要是照得好的话，就多洗几张给家里寄回去，也好让家里少牵挂点儿我们。这该有多好啊！”秀玲巧八哥似地说，那股兴奋劲儿使她神采飞扬，显得格外地妩媚动人。
艳萍的兴头丝毫不亚于秀玲。屈指算来，到郑州两个多月了，却未曾照过一张像，想想的确是“不胜遗憾”。今儿是个好机会，切不可错过。有如此令人心旷神怡、令人豪兴勃发的所在作衬景，倘若将自己的形象叠于其上，嘻嘻……今天，她妆扮得艳丽而不失素雅，宛若一株含苞欲放的白玉兰。亮晶晶一双星眼，红扑扑一张俏脸，那副风情万种的仪态，足可以令人频频回眸且过目难忘。飞瀑般的秀发不再披散，挽起了高高的发髻，额前有几绺带卷儿的刘海，烫得蓬蓬松松的。上身穿着乳白色针织汗衫，下面是泛着些嫩藕光泽的超短裙。肉色长筒袜与肌肤融为一体，彼此莫辨，高跟白皮鞋则使她显得益发秀挺，益发娉婷。要是打起那把淡黄色遮阳伞，镜头中的她定然会显得飞扬灵动，光鲜宜人，定然是一位俊俏俏、活泼泼的时髦女郎了。
“是呀，你说得对极了！”艳萍不觉莞尔而笑，启开朱唇放出了莺声，“哎，先生，我们照！三个人都照。在这儿各照一张单人的，再加一张合影。待会儿，再到下面各照一张单人的，再加一张合影。算算一共是多少钱。”一面说着，一面拉开手袋拿钱。
那时髦女郎听了这话，紧绷着的脸立时绽作一朵花儿，摸出一只计算器，问：“哎小姐，两张合影，另外都再加洗两张吧？”
艳萍付过钱，将三个人的姓名、地址留下。这当儿，那男青年已调好机子，问道：“哪位小姐先照？”
“你资格老些，你先照吧。”艳萍笑着说，扯了扯新芳的胳膊。
新芳“吞儿”地笑了，却将身子趔到一边，羞答答地低了头：“不，我不……”
三个人中间，她的形象要显得黯淡些，不过也比平常收拾得像样多了。原来扎着的小辫已被解开，头发蓬蓬松松的，有种自来俏。脸上略为涂了些脂粉，加之刚才游览时、要她照相时所激起的兴致和娇羞，先前的苍白、阴郁似乎已消失净尽。她上身穿着粉红色短袖衫，下面仍是那条洗得有点泛白的蓝裤子，脚上也仍是一双带袢凉鞋。然而，因了头部、面部所呈示的种种新意和神韵，与往常相比，这些衣着看起来并不算土气，反倒为她平添了几分素净、质朴的美感。
“要不咱们先合影！然后照单人相。我打第一，秀玲打第二，你打老末行啵？”艳萍笑着说，伸手点了点新芳，“待会儿下去照的时候，还按这顺序好啵？免得为这点小事儿，谦谦让让的尽耽误时间。”
按照摄影师的指点，三个人来到窗前，侧着身子并立在一起。她们微微地笑着，以不同姿势眺望远方。在“咔嚓”、“好了”声中，大家留下了来郑后的第一影！接着，又一一照了单人相。
前后也不过十来分钟。可她们都觉得这是个神奇、美妙的时刻，其间浓缩着自己两个多月来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人生想往，因而它无疑在自己心灵史上写下了极为抒情、极有光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