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感情的触媒
(二)
“嘀嘀,嘀嘀……”书亮裤腰上响了。他把手从新芳手里抽出来,去皮套中掏出手机,低头摁了几下,嘿嘿一笑,说:“这小妮儿,还怪有意思哩。”又笑一声,脸上红得更狠了。
新芳有点愣神,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没等她发问,书亮又开口了:“新芳,我教你玩这吧!”边说边把手机递过来。
“不、不,我不会……”新芳拧着身子,赶紧把手躲开,好像那是个刚刚出炉的烤红薯,“我不敢用,别给你搞坏喽。”
书亮瞅她一会儿,猛地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她手,硬把手机塞给她,红着脸说:“你学学呗,不学永远不会。这可好玩儿啦!除了能通话,还能发短信,打游戏,听音乐。回头你想跟家里联系了,就用这打。”
“我有IC卡。”新芳小声道。手被他攥住,觉着像通了电,她心里跳了,脸上热了,甚至有点烫。
“那哪儿有这方便?要是半夜三更有事儿了,你总不能跑到市区去吧?”书亮也像是通了电,电得他脸上冒热气,手有点抖,话也有了点颤音。可惜这会儿没有唱两句,要不然,他那情动于衷的颤音,足以令某些爱搞假唱的歌星愧死。
“谁半夜里还打电话,那不成神经病了。”新芳红着脸白他一眼,心里却是甜甜的,“通话费很贵吧?”
书亮一脸豪气地说:“没事儿,费不了几个钱!你要是现在想打,说个号,我教你怎样拨,怎样通话。”
新芳倒是很想跟家里联系一下。几个月了,一封信也没写过,不晓得爹的身体好不好,不晓得小宏说上媳妇没有……可是,家里安不起电话,没法儿打;村里有几个富裕户安了,不晓得号码,也没法儿打。思来想去,她觉着不妨给秀玲、艳萍打一个,于是恋恋地抽出手,去三斗桌抽屉里翻出小本本。她对那个梦还没有忘怀。人家秀玲、艳萍都跑到梦里来找她了,她要是连个电话都不肯打,岂不显得太不够姐妹意气啦?
先拨秀玲的小灵通。通是通了,可响了几声又断了,是不是小灵通不灵了?书亮要按重拨键时,这边倒响了,一按“OK”,秀玲银铃般的声音立刻灌满了耳鼓:“新芳姐,我好想你呀!你也不来看我,是不是被他迷住了,把妹子都忘到脑后啦?”
新芳不便跟她解释什么,就说了自己的工作,问了她的工作。待要挂断时,她猛然想起电话号码的事儿,马上就问了。谁晓得,秀玲却说:“我也忘了。就是不忘,我也懒得理白他们!打他们那破电话,叫他们想瞎狗眼吧!别看他们烧那么狠,再烧也是个土鳖子!咱姐们儿早晚要混得比他们强!”通完话,秀玲说了“拜拜”之后,还接连给她“啵儿”了好几个。
这个秀玲呀,还是原先那个劲儿,谁的气都不服,恐怕早晚要吃亏的。新芳想,自己虽说比她大几岁,可毕竟不是亲姐,管不了那么些。再说了,听到秀玲骂村里那几个富裕户,她心里也觉着痛快。那几家搞得确实太不像话了。霸住村里那一片好山,成天雇车拉炸药,把青山绿草崩得不见影儿,自家又是卖石头,又是烧石灰,发了“村难财”还不感谢村民,反倒称王称霸要当那“王霸”,把大伙儿当成河里的蚂虾、小鱼,乱啃乱咬折腾得不像个人样儿……早晚得叫菩萨显显灵,报应他们一家伙。
想了一会儿遥远的小山村,才想到眼下的任务还没完成哩,于是拨了艳萍的手机。不料,怪事又出现了,只响了两声,就断了。这回书亮不按重拨键了,耐心等了一秒半左右,这边就响了,一按“OK”,耳边传来艳萍那含有磁性的银铃声:“新芳,你还好吗?难得接到你的电话,我好高兴哦!”
新芳回了几句有关高兴的话,赶紧说说自己的工作,问问她的工作,嘴边连忙蹦出“再见”俩字。艳萍煞住谈兴,只回了“拜拜”,一下也没有“啵儿”她。
艳萍混得不赖……新芳刚把思绪扯到艳萍身上,还没顾得缭绕一圈哩,就被书亮的话给打断了:“这俩妮儿还怪好哩,知道我是个老农民,挣俩钱老不容易。”
新芳又愣神了。这个邹书亮,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前后不到二十分钟,就给仨妮儿戴上了三顶“怪牌帽子”。听话听音,他是不是嫌我……她有点难堪地说:“我就怕费你电话费,所以就没敢跟她俩多说。”
没想到,书亮呵呵笑起来,拍拍她手说:“你再跟她俩说俩钟头,也花不着我一分一厘。我这是接听全免。新芳,这俩妮儿,就是你那俩老乡吧?我看她俩都是菩萨托生的,天生能掐会算,搭眼一瞅号码,就知道是我的,还能算出来咱俩认识。我猜呀——我不会掐,不会算,只能是瞎猜,她俩恐怕还保存了咱俩的名字哩。”他怪怪地笑着,手还比划着,活像个小品演员。
新芳满头雾水,经了脑机器转动时产生的热气,慢慢才被蒸发掉。她终于明白了,脸也烫得更厉害,好像要起燎浆疱似的,烫中带了点疼感。
十来天前,她上街买东西时,用IC卡给秀玲、艳萍打了电话,通报自己的近况,感谢她俩的声援,尤其对艳萍的点拨大谢特谢了一番。友情对话完毕,俩人执意让她给个联系方式,说是姐妹们之间,有事了彼此帮忙,没事了相互聊天,谁都不能忘了谁。场部有电话,可那不是她这个级别的人敢挨的,再说离得又远,也不晓得号码。老黄抠得太狠,用得起手机,可就是不买。骚狐儿倒是有,可她不喜欢理白他,更不要说招惹他了。
剩下的惟一可利用资源,就是没跟她主动说过几句话的邹书亮。想了半晌,猛一狠心,她用手掏掏耳朵眼——那儿正好有点痒痒,经了这一掏,耳朵被迅速唤起了记忆。于是乎,书亮通话时向对方自报的,它在旁边留心听进去、用心记下来的一串子——应该是十一个数目字吧,立刻就蹦出了它的口,并且几乎是同步蹦出了它主人的口。这会儿,它的主人多少有点庆幸:还好,秀玲、艳萍想必都很忙,从没顾得使用那十一个数目字,特别是在半夜三更……可是,她这种做法,一没有征得那些数目字隶属的手机同意,二没有获得手机隶属的主人批准,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哩?她只晓得算不上是犯了王法,却不晓得算不算是乱纪、违规。因此,她觉着有点害羞,甚至有点惶恐。
或许书亮比她笨些,法、纪、规概念全无,或者有是有,却全然不懂。一来呢,他没有刨问根底,一味地追查号码泄漏过程,远远赶不上“□□”时期某些人的行径:常常是想尽千方百计,深入开展揭、批、查,甚或文攻、武卫加殴打,最后恨不得把人家的灵魂抠出来,拿到太阳地儿里翻晒一场,要不他就死不瞑目,俩眼瞪得跟足球似的,搞得别人想活都活不好。二来呢,他也没有仿效专家,一味地索隐号码泄漏原因,远远比不了“红学”研究中某些人的德性:往往要挖空心肝肠肺,遍搜曹霑的眼、耳、口、鼻乃至胳肢窝,最后恨不得把两颗眼珠变了弹珠,滚到人家脚底板下面,数数究竟有多少个鸡眼,对其过去、现状和未来钻研一番,否则他就睡不着觉,折腾得床板震天价响,闹得旁人想睡也睡不好。
书亮出生太晚,没能赶上“□□”,他的文化太浅,无力研究“红学”。所以,他万难继承传统,万难见贤思齐,只会凭着最原始、最本土的观念行事:不强人所难。
“打电话这门课,你算是通过了。但还不能拿毕业证。”书亮不无得意地笑笑,不无滑稽地耸耸肩,有点向小品明星靠拢的意思了,“因为,还有好几门——至少两三门吧,我还没测试你的水平哩。”
新芳刚刚吃了他一羞,不敢红起脸充“冒险队员”了。她尽量快地转动脑筋,打算想个妙点,哪怕是孬点,只要管用,能变被动为主动就行。因此,任他风浪卷,她自岿然稳。很快,她的点子顺利诞生了,说不上妙,更说不上孬,可她管不了那么些,心想只要是个点子,就能抵挡他一阵子。
“你那个小妮儿,是怎么回事儿呀?”新芳鬼鬼地笑着,一脸的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