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三姐妹重聚
（二）
鳞次栉比的楼，参差错落的树，幽邈的天和眩目的光，不断蒸腾着、弥散着的烟尘，以及点缀其间的车流、人流……登上二七塔顶层后，充满了视野的便是这些。
三个女孩转着、看着，兴致极为高涨。半个小时后，艳萍、新芳不想看了，倚着围栏说话。秀玲仍在不停地走动，观赏。
谈到工作上的事儿，新芳只说：“还可以。不算太忙，也不算太闲。累倒是不累，比在家里轻省多了。工钱不多，可也够花，再熬一段就好啦。”
她并未袒露自己的真实心境，她不好意思说。这些时，她心里常会涌起一股冲动，几乎都按捺不住了。她是想找老板娘谈谈，不管好歹让对方咬个牙印：要么叫她离开“包满意”，要么每月再涨一二百或百儿八十块钱。但她总觉着张不开嘴，实在张不开。两种要求都不好提。没什么由头。老板娘要反问起来，自己将没法答对。她不能暴露汪老太和杜梅娟。思来想去，她又起了这么个念头：跟老板娘求个情，只要能答应让她在“包满意”多干两年，只要能叫她学到面案、菜案上的手艺，即使正式录用了以后，每月随便给几个钱她也没意见。可是，就这她也觉着说不出口。还是没由头哇。这些天，她总是被疑虑和侥幸困扰着，但前者往往占了上风。日有所思而夜有所梦。她真格儿就梦见试用期一到，自己就被撵出了“包满意”……梦见过好几回了。可这只是梦，算不得什么理由，摆不到桌面上。所以，她就一直没找老板娘谈，就一直默默忍受着疑虑和侥幸的折磨。
艳萍也只谈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譬如有一次，柳萃萃上菜时脚下打了滑，菜汤溅到一位顾客身上，那人借酒装疯不让擦，非叫舔干净不可。譬如有一天下午，她和李云霞去逛紫荆山百货大楼，她在一个服装专柜看中了一条连衣裙，一问价钱，对方开口就是“九百九十八元少一个子儿你也甭指望拿走”。经过半个多小时反反复复、层层减码的讨价还价，她斩钉截铁地说“五百元多半个子儿你也别打算卖给我”。卖服装的青年咬咬牙、拍拍手，说“行，我可赔了血本啦”，于是她就掏了钱。
俩人正时断时续闲聊着,秀玲快步走过来，蹙着眉头笑笑说：“喂，两位老姐，该吃饭了吧？我都快饿晕了。”
艳萍翻开手机盖一看，夸张地叫道：“哟，十八点——差五个多钟头了！走，下去把那几张相照照，找个地方喂脑袋去。”
照完相又喂了脑袋，也才一点过一刻。还有好几个钟头该怎么打发？三个人唧咕了一阵，决定先到附近的商城大厦、亚细亚商场等处转一转，然后上人民公园或紫荆山公园去玩儿，最后由艳萍做东，在“大宅门”吃晚饭。
于是她们来到商城大厦。这厦外观上显得牛高马大的很挺拔、很魁伟，里面也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很漂亮、很气派，货贺上和柜台里布置得更是五光十色的很花哨、很晃眼，以至于令人眼花缭乱、心花怒放了。她们东张西望，在一楼转了一圈，便打算上楼看看。三个人拥着挤着从人海里拔出脚，来到楼梯口搭眼一瞅：嚯，就连这儿的楼梯都很特别，很不一般——它自己竟然会动，会徐徐上升！你双脚踏上去，只需稳稳站住，根本不用你抬腿迈步，它就会主动把你平平安安安地送上去。
新芳、秀玲感到分外新鲜，分外惊奇，时而凝视脚下的“自动楼梯”，时而眺望着大厦内外的人群和诸般景象。上到二楼之后，她俩还频频回首凝望那“神梯”，似乎在回味刚才那种奇妙的感觉。艳萍知道，这其实也是一种电梯，她在紫荆山百货大楼见识过，只是不同于那种传统升降式的罢了。但她没跟她俩说，就让她们体验一回新奇吧。
三个人东走走，西看看，楼上楼下几乎跑了个遍。但也仅仅是走走、看看而已，连一分钱也没有花掉。
出了“商城”，又相继逛了“亚细亚”、“金博大”，她们禁不住又感叹了一阵。这两家商场都五大三粗、膀乍腰圆的，那门脸、那架式，还有那一副仪态万方、气度非凡的神韵，给人的感觉真好……在金博大商场，她们照例先在一楼东张张、西望望，品头论足地转了一圈子。然后就走到楼梯口，乘上跟刚才那两家商场一模一样的“楼梯式电梯”，在二楼转了一会儿，便又“乘梯”上到了三楼。仍是在人堆里钻过来挤过去，仍是光欣赏不花钱。就这样东游游、西转转，虽然没有买一分一厘的东西，但她们并不觉得怎样寒伧，反而感到无比充实，无比富有。三个人都觉着，自己已经把这里的一切看在了眼里，装在了心里，因而便无异于拥有它们了。
忽然间，艳萍止不住轻轻“啊”了一声，两只眼睛也睁得更圆、更亮了。她看见了玉霖，还有晶晶！而且相互只隔着几步远。
“哟，还怪巧嘞，又碰见你了！”就在玉霖叫了声“艳萍”之后，晶晶似笑非笑地走过来，酸不拉叽地这样招呼道。
“呵呵，真是幸会呀！”艳萍满面春风地笑道，迅速打量了对方一眼，发现她穿着一件新崭崭、亮光光的白连衣裙——显然是刚买的，因为就在她左边的臂弯上，还搭着上次见面时见过的那套直筒裙哩。
“这两位是？”玉霖瞅瞅新芳、秀玲，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艳萍。
艳萍温柔地笑笑，替双方作了简单介绍。
“哦，都是老乡啊！”玉霖翘起一根指头，推了推滑落鼻梁的眼镜，“艳萍你们三个，以后有空可以到我那儿去，大家在一起玩玩，说说笑笑，叙叙家常，谈谈家乡的情况。这，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呀！”
新芳和秀玲都没吭声，只是略带拘谨地笑了笑。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又晃晃悠悠转了些地方，随后就一块儿下楼出来了。
“你们还准备去哪儿啊？”玉霖问道，略显阴郁地睃巡着远处。
“准备到人民公园去。”艳萍望着他说，旋即又扫了晶晶一眼，“你们也一块儿去吧？”
“那儿有什么玩头儿？小孩们才喜欢去哩。”晶晶蹙了蹙眉头撇撇嘴说，趋到玉霖跟前，娇滴滴地放出莺声道，“我说干脆别去动物园了，咱俩倒不如看场电影哩！”
“那好吧。”玉霖慢慢地转过脸来，眼睛神经质地眨了几下，“嗳艳萍，你们也一起去吧？”
艳萍刚说了个“好”字，待要再说什么时，晶晶却娇声打岔了：“又不是去打狼、打老虎哩！光咱俩就够了。”
艳萍心里咯噔一下，嘴唇不由得颤了几颤。但她马上忍住了，依旧笑盈盈地望着玉霖。
“这叫什么话？”玉霖避开她的目光，略微变了脸色，对着晶晶说，“我们老乡好不容易碰到一块儿，就一块儿去看场电影，不是很应该、很正常的吗？”
晶晶瞪了瞪他，却没有再说什么。看来，她勉勉强强算是不反对了。
四个老乡加一个晶晶，心情各异地穿过马路，径直到对面的奥斯卡大剧院。
已是下午四点半钟了。剧院上映的是美国故事片《浪峰上的爱》，三点四十分开演的一场已经错过时间，大伙儿便说“就看五点二十分的这场吧”。可晶晶发现，七点钟开演的一场，还同时连映《愤怒的孤岛》呢，于是她坚持要看这一场。但玉霖口气很硬，说他“晚上还有些要紧事得办，绝对不能因为看电影耽误喽”。晶晶便只得作罢。
意见统一了，接下来便是买票。玉霖伸手摸腰包的时候，艳萍已抢在他前头，“唰”地掏出一张百元钞，递进了售票口。晶晶撇撇嘴儿，眯起眼往天上望。新芳和秀玲立在旁边，一齐扭过头，打量街上的车辆、行人。
票到手了，楼下靠近中央的甲级票，但还得等个把钟头才可以进去。大家议了议，决定到郑州百货大楼逛逛，好充实一下这个把钟头的等待。
玉霖再没料到，这一逛不打要紧，竟会逛出了麻烦。在服装专柜前，晶晶看中了一件黄澄澄的、绣着美丽图案的旗袍，拿过来一看料子挺高级，做工也很精细，再到更衣室一试，可就脱不下来了。出来时，白连衣裙已躺在了她臂弯里。
玉霖瞪她几眼，咬咬牙只得掏腰包了。可是坏事儿，他掏来掏去，甚至将耳朵眼都搜了个遍，手里连角票儿都凑起来，也还差二百多元不够数。一时间，他竟尔大汗淋漓。
艳萍默默地望着他，默默地从手袋里捏出三张百元钞，微微一笑递了过去。玉霖颤着手指去接，一个不小心，却被穿堂风伸手抓了去。他火速弯下腰，扑蝶一般将钞票逮住，连忙到收银台交了账。
这么一耽搁，时间也差不多了。五个人于是统一了步伐不再乱转，径直下了楼梯出了门，走进了“奥斯卡”。
对号入座不久，电影便开演了。自始至终，晶晶的嘴巴显得亿分活跃，时不时要对这个、那个嘀哩嘟噜连珠似的褒贬一番，生生把一部本来还可以的《浪峰上的爱》给评论得没滋拉味的。旁边的观众实在烦她不过，或不住眼地瞅她、剜她，或忍不住讥笑道：“电影理论家，少说几句吧！我们不是没长脑袋。”但不知怎么回事，玉霖却没劝她一句，只是紧绷住脸，紧闭着嘴，眼睛全力以赴紧盯着银幕。
电影散场后，艳萍和新芳、秀玲要去“大宅门”吃晚饭，顺便提出要玉霖和晶晶一块儿去。晶晶倒很想去，可玉霖死活不肯，破天荒显得特别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