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俩人仨话题
（二）
晚饭是在中都大酒店吃的。没要包间，坐了大厅，靠着一面巨大的玻璃镜。
一开始，秀玲就包间、大厅问题发表意见，大意是：前者静，利心利脑，便于聊天；后者吵，不利于健康，不方便谈话。没想到，莱丹哥却说：“坐包间高高在上，容易养出娇气，脱离群众；坐大厅与民同乐，便于跟群众打成一片，保持血肉联系。”
“与民同乐”四个字，深深打动了秀玲的心：杨贵妃、慈禧再世，相信也喜欢到民间走一走，看一看，玩一玩，乐一乐。她当即同意了莱丹哥的看法，决定跟群众实行“新三同”：同吃，同喝，同欢乐。至于玻璃镜问题，显然不成其问题，因为公安、小偷的概念早已消隐。还有一点，拘谨、慌乱之类也早已飞逝，因为那些压根就不该和杨贵妃、慈禧沾边儿。
秀玲拿过菜谱，研究了半个钟头，一口报出三菜一汤，又要了一瓶××牌干红。为了节约起见，米饭没要一颗，面条也没要一根。至于烧饼、油条之类，撇开不合口味不说，酒店里根本没有，不过就是真有，也得替人家省着。□□都反对浪费，何况自己是一介民女，种过几年庄稼，晓得粮食金贵，明白大哥念的《增广贤文》上说的：一粥一饭，来处不易。
酒足了，菜饱了，汤也喝好了，没要饭的决策是对的。胃里满了，身子软了，脑子也有点懒了，总得想个法儿，叫它们活动活动，消遣消遣，养养气、提提神吧？要不然弄出个消化不良、肥胖症，或者脑偏瘫什么的，可不是好玩的。玩，好玩，对！得找个好玩的地方，好好地玩玩去。
莱丹哥硬是像蛔虫托生的，一个字没问，就晓得自己还想“与民同乐”哩，一车子开到了那个梦中的地方——中部酒城。
这些时，还真梦见好几回，内容却记不得了，好遗憾。回头得翻翻报纸，看看电视，看有人办“做梦培训班”不。要是有，一定得抢先报名，不当旁听生，更不当“偷听生”，后两种“生”可能不会发毕业证的。其实，有没有毕业证，倒也无所谓，又不打算拿着它求职。关键是得学点儿真东西，最关键的是：善做梦，能记梦，会说梦……
梦中的场景出现了，历历在目，活灵活现，一切都如梦中的模样——不，是记忆中的上次的复制品。仍旧是小圆桌，酒城老板真抠，也不给调成大的。不过，你抠你的，我可不学你，免得叫杨贵妃、慈禧跟着掉价。促销小姐嘴巴真甜，服务真好，充满了炭火般的热情，身材、脸蛋儿好像也无可挑剔，全都像漂亮的丫鬟——不，美丽的宫女。多要几样吧，权当是赏她们压岁钱了……工夫不大，小圆桌上就堆满了零食、啤酒和饮料，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舞台上，主持人仍旧是那个男的，照例又是先肥后瘦、先丑后俊，先狗兔猫鼠、后周吴郑王，先流氓嬉皮士、后绅士美青年了一番。发生了重大变化的，是与他演对手戏的角色，变成了一位身材婀娜、相貌秀丽的女孩，搞笑是搞笑，但远不像肥燕小姐那样粗俗。
突然间，男主持人脸色一变，堆满了严肃表情，手握“超级金话筒”，语气异常凝重，压低声音向全场人民沉痛宣告：“各位幢觯魑慌笥眩魑恍值芙忝茫蠹液谩ㄉぷ友劾镞煅柿撕眉赶拢┪颐悄昵岬摹⑵恋摹⒖砂姆恃嘈〗悖蛭ā斑於绷思干擦艘桓鲂⌒〉那榘适拢捌湟⒌那榘涔省⑶槌鹗鹿剩┎恍矣诮癯科呤彼氖朔秩嗣耄凇ㄋ盗烁鼍癫≡旱拿郑芟袷峭踬徊畹愣サ哪歉觯┖耷液椋蠖下觯攀馈仪肴∠舶恃嘈〗恪⑷劝恃嘈〗恪⒅影恃嘈〗悖ǔ璋恃嘈〗恪⑸踔辆窗恃嘈〗愕呐棵恰⑾壬牵涝痘钤谖颐切哪恐校涝赌昵幔涝镀粒涝犊砂攘τ来妫婪殴饷ⅲ饷⑼蛘沙さ姆恃嘈〗悖种印⒚拧？
接着，主持人讲了一番人死不能复生，请大家节哀顺便向前看的生活哲理，紧接着亿分激动地宣布：“值得我们、包括全场人民庆幸的是，肥燕小姐的歌唱事业已经诞生了新的接班人，她就是——”声音陡然提高了N个分贝，“更年轻、更漂亮、更可爱的小燕小姐！这可是一只不是赵飞燕、胜似赵飞燕的燕子喔（声音超常温柔）。请各位朋友不要吝惜您的掌声、喝彩声，还有敲木盒子声，以表达您对小燕小姐的爱护、爱慕、爱戴之情——爱情免提，男士请注意。大家热烈欢迎！”未等众人做出反应，自己先“呱唧”了一通，险些把“金话筒”弄掉地下。
小燕小姐媚媚地一笑，甜甜地问了好，脸上骤然积起薄薄一层雪霜，首先演唱了《人在旅途》，然后跟她姐姐一样，唱起了《美丽的梦》。
……
一阵风，吹散我的梦一阵雨，把所有带走当你说已不再爱我满眶的泪忍不住地流过去的种种，如今都成空一次次催醒我的梦情难收，梦难留往日的情怀付水东流……
台上的小燕小姐，的确是年轻、漂亮、可爱，而且前面加个“更”字、“很”字都不过分。看她的年龄，应该不会比自己大，可是看她那一脸雪霜的样子，真快赶上她姐姐了。唉，肥燕小姐，白白胖胖的样儿，快跟杨贵妃差不多了，那么活泼，那么有趣，那么好玩，怎么说没就没了哩？都怪那个中青年寸头，保不准就是他给唱坏了的。什么歌不能唱，偏要唱那《午夜香吻》：“……我却为了爱，情人/生命也可以牺牲……”肥燕小姐牺牲了，再也见不着她了，唉……
醉了以后就会流泪数着你给的伤悲为什么你总让我憔悴别说我的眼泪你无所谓
唱完她姐姐唱过的这首“无所谓”，小燕小姐朝台下深鞠一躬，飞吻一下，翩然下场了。擦过她身体蹦上场的，仍旧是那个中青年寸头。
唉，小燕小姐也真是的，叫人搞不懂。你姐姐都那样了，你还有心思唱，而且非得来这儿，还非要唱那“无所谓”：“看我流泪你头也不回/哭过了泪干了心变成灰/我想要的美你还不想给/伤了我的心怎去面对……”难道你真的铁了心，要做她的接班人吗？对唱歌，自己不擅长，对唱歌的人，更是搞不懂。
忽然，秀玲想起了中午的梦，活了二十年，这是惟一记住了的梦。看来，要是参加“做梦培训班”，自己也算不得白脖儿了，至少还有一篇作品的底子哩。这篇作品可得好好珍藏着，平时有空儿多加温习。对了，记得梦中有好多叶子、小草，先是发黄、枯萎，后来被自己三瞄两瞅四五盯的，全都给摆治好了。难道说，自己眼睛里真的有阳光？真的有雨露？真的还有肥料？嘻嘻，回头专门研究研究。可打哪儿动手哩？无论如何，总不能动手抠出俩眼珠，用到研究中吧。怎么办呀？
欸，有门儿！以后得空多往酒城来来，多瞄瞄、多瞅瞅、多盯盯小燕小姐，权当她是一块试验田好了。很明显，小燕小姐不属于傲慢的花儿，应该是一片发黄的叶子，或者是一棵枯萎的小草吧。从表面上看，小燕小姐是很光鲜，比第一回做头时晃花自己眼睛的那些人光鲜的脸，还有自己低着头瞅见的光鲜的地板，照说都差不多。可是，只看她那玻璃珠似的眼睛，还有比鲜花差、比干花强，跟绢花差不离儿的脸庞，就晓得她心里并不快乐，或许会比黄叶子、枯小草快乐一丁点儿吧。
虽说小燕小姐属于叶子、小草，可毕竟不等于是呀！她的身子也是肉加骨头做的，可能不会像叶子、小草那样，三瞄两瞅四五盯的就大见成效了。恨只恨，自己并不是杨贵妃、慈禧……恨不得真的变成她们俩，那样的话，随便想个什么法儿，只用歪歪嘴儿，手都不消动的，立马就能搭救小燕小姐，让她跳出这欢乐的苦海……
我却为了爱，情人生命也可以牺牲
从思绪的海洋里爬到岸边，秀玲双耳复聪，灌进了这两句。寸头照例以《午夜香吻》结束使命，蹿下台去。
主持人上场后，没等他一句话说完，秀玲就扯起莱丹哥的胳膊，双双退场，留下了满桌非狼藉。
一路上，秀玲倚住靠背，合了眼睛，闭着嘴巴，一副娇弱、慵倦样儿。在她脑屏幕上，忽而闪回着小燕小姐的脸儿，忽而闪回着寸头那两句歌儿。